贺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堂而皇之地往谢清呈家门口待过了, 他自从被谢清呈明确拒绝后,就一直不太敢把谢清呈逼得太紧。
可他现在喝高了,哪里还顾得那么多?
他怔怔地望着谢清呈的身影, 摇摇晃晃地起身, 先是仿佛很委屈地小声唤了一句:“谢哥……”, 而后缓慢地向谢清呈走去。
“你回来了……”
“贺予, 你——”
没有等谢清呈把话说完, 贺予就来到了谢清呈面前。他是真的混乱了,他压抑了太久, 当他把自己灌醉之后,那些情绪就如熔流般从岩石下面奔涌出来。
他就那么痴痴地凝望着谢清呈的脸, 而后忽然一把按住谢清呈的手腕,将他推在墙上,低下头,居然就直冲着谢清呈的侧颈深吻下去!
谢清呈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脸色骤变,闷哼一声,身子颤然,贴着墙的背脊都绷直了,却根本挣脱不得, 犹如被喝了血一般:“贺予, 你醉了……你清醒点!你放开我, 你放——”
贺予却捂住了他的口,他痴迷地用鼻尖磨蹭着谢清呈的脸颊, 颈窝,那么伤心又那么虔诚。
他哑声道:“我心里好难受,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你为什么跟我处了那么久,却还是不肯接受我……”
他脸庞上落了泪痕,背脊弓耸,额头抵着谢清呈的肩膀。
“谢清呈……为什么啊……我以为你是喜欢的,我以为你也有一点点喜欢上了我,我抱你,我亲你,我和你做的时候,你明明也开始有回应了……我以为你在慢慢地接受我……为什么……”到了最后,他的神情都破碎支离了,“为什么忽然和我说结束了?为什么要这样……”
“难受,谢清呈……我好难受……心疼……”
“你摸摸……好吗?我心真的太难受了……你摸一摸看,你就知道……它真的快跳不动了……求求你……你摸摸它吧……”
“求求你……你……抱一抱我……你抱一抱我,好吗?”
谢清呈被他捂着嘴,心里气得发颤,又难受得厉害,还担心陈慢会忽然回来,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他的脸用力侧过去,挣脱了贺予的手:“你喝什么酒……你真是糊涂了你!你何苦这么作践自己?!”
他的反应让贺予更加难受了。
喝醉了的少年望着他,说道:“你不要我作贱我自己……那你看我一眼啊,谢清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心里有多难受,你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吗!”
谢清呈:“是!我不要看见你烂醉如泥的样子!”
贺予紧紧盯着他的脸,受不住了,忽然就起了一股子豁出去的疯劲,将谢清呈推在昏暗的楼道里,推在墙壁上,然后低下疯了似的吻他。
谢清呈愈挣扎,他就愈用力。他一手紧抱着谢清呈的腰,另一只手攥住谢清呈的头发,像是要把这些天来压抑着的所有痛苦和思念,所有求而不得的悲伤都倾入这个吻里。
“可是我想你……我想你想得快死了……谢清呈……我想酒能让我忘记掉你……但我喝了那么多,我却越来越想你……我真的想问问你……你是冰做的人吗?你是石头琢成的心吗……”
他一边炽热地,激烈地吻着他,一边在接吻的间隙,哽咽着说道。
他是真的昏了头了,手那么用力地摸索着这肌肤温热的,让他思之如狂的男人,把谢清呈都掐痛了。
“为什么我怎么做你都接受不了我……我的性别成了我的原罪了,是吗?无论多爱你都没有用……是吗……”
谢清呈根本回答不了他的话,他拼命挣扎着:“你疯了贺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别……”
混乱之间,他忽然听到一声怒吼,紧接着就感到贺予被另一股力量猛地推开了。
——陈慢。
谢清呈在看清来人的脸时,脑中嗡地一声。
是陈慢。
陈慢都看到了……他都听到了……
陈慢确实什么都瞧见了。他一上楼就听到有人在争执,定睛一看竟瞧见了谢清呈被一个高个子男生搂着腰推在楼道里强吻,谢清呈的衬衫都被揉乱了,那个男生抱着他,在那样痴缠地亲吻着他……
而那个亵渎着谢清呈的男生竟然是之前劝他不要追求谢清呈的贺予!!
陈慢终于在最初的极度震愕之后回过了神来,他感到自己的脑子里有无数的怒焰在焚燃爆炸。他一下子就疯了,猛地冲向了贺予,眼前耳中都模糊不堪,只回荡着刚才听到的那些话。
“你他妈干什么?你他妈放开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未骂过脏话的陈慢在这一刻涨红了脸,随着脖颈的青筋一起耸然暴出的,是他的厉声大喝,声音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了,陈慢怒吼道,“你这个畜生!你……你敢……你竟然敢!!”
陈慢不敢相信,他浑身的每寸血肉每根骨头都在颤抖了,震愕和愤怒,嫉妒和怖惧几乎化为了利刃,将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乖巧守矩斩为齑粉!他在最初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惊怒中回了神,狠狠撞向那个拥着谢清呈不肯放手的少年,疯狂如同角斗,将贺予猛撞在了另一边的墙上。
贺予在看清了陈慢愤怒到扭曲的脸时,静了一下。
他缓缓地转动眼珠,打量陈慢,又看谢清呈。
原来……
原来他们俩……今晚在一起,是吗?
如果不是自己出现在这里……陈慢还要进谢清呈家,是吗……
贺予咬了一下带着血色的嘴唇,忽然吃吃地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容凄怆里又带着些终于不用再掩饰的爽利。
甚至是,报复。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报复谁——陈慢?谢清呈?亦或者是他自己。
贺予嘶声道:“对……我敢啊……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今天不妨告诉你,陈衍……陈少爷,陈警官!!你听好了!”
“我和他,我和你高不可攀的谢哥!我们什么都做过了,他的第一个男人是我……到现在只有我!……是我要了他!是我抱了他亲了他!你的谢哥……他在床上向我哀求,他被我欺到落了泪,他受不住的时候叫的是我的名字!我的!轮得到你来阻止我碰他?你算什么东西!你给我滚!!”
“……”陈慢浑身都在发抖。
贺予竟然说——他竟然说他抱过谢清呈,亲过谢清呈,还说……还说谢清呈向他哀求……!!
疯了……真的疯了……
可之前所有的疑点,都在这一刻水落石出了。
陈慢已趋白热疯狂的脑内,走皮影戏一般走过从前那一幕幕情景。
——
剧组走廊见面的时候,贺予与谢清呈之间奇怪的气氛。
片场自己询问谢清呈去处时,贺予疏冷讽刺的回答。
素餐厅门口,贺予抽着的万宝路香烟,对他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还有……
还有志隆娱乐地下室里,贺予把他送出了门外,对自己咬着牙根说谢清呈不可能喜欢他之后,转身回了火海,回了谢清呈身边……
他……全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陈慢的情绪完全被爆破,他二十几年来的修养顿化作于无形,他大吼一声,再次疯了一般和贺予扭打在一起,他一拳一拳往下揍着,眼前是刚才贺予抵着谢清呈,一手捂着谢清呈的嘴,一手锁着谢清呈落着文身的腕,把人抵在墙上吻着人颈侧的模样。
贺予说他和谢清呈发生过关系……
那个抽着烟,眉眼倨傲,西装妥帖,总是高高在上,自己连手都不敢触碰的男人……曾经被这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子,按在下面玷污……!
那双白皙的,镇着纤细文身的手,是不是曾经在哪个宾馆的枕上被贺予这样攥住过?是不是因为贺予而指尖战栗,十指蜷缩过?
谢清呈那淡薄的嘴唇,曾多少次在陈慢困顿绝望时,轻诉过令人镇定的句子,陈慢敬畏到连看都不敢多看,可是贺予却早已激烈地吻过吮过咬过……那个在自己面前只会沉和冷静地讲述道理的磁性嗓音,却在贺予的耳鬓边发出过沙哑脆弱的求饶……
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成熟的兄长、大哥,却是另一个年轻男孩子床上的猎物!
陈慢声嘶力竭地朝他喝道:“贺予,你他妈的禽兽不如,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辱他!!”
贺予猛地将陈慢挣开,狠戾森然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难道你有多干净吗?你自己心里有多不堪,用不着我提醒你!”
两人的争执声实在太大了,再这样吵下去,旁边住着的人一定会被闹出来。
谢清呈在旁边慢慢地直起身子,回过神来,他觉得太难堪了,脑袋里一阵一阵犯晕,这俩人的话他基本都没怎么听进去,没有留意到贺予最后几句说陈慢的话有多不对劲。
他勉强唤回自己的意识,用颤抖的手收拾自己凌乱的衣服,也收拾回自己的冷静。
“你们他妈的……都给我适可而止。”
“……”
没理会。
“操他妈的都给我停下!”
他见他们依旧不肯罢休,咬着牙,干脆上前将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猛地扯着分开。
他喘着气,在几许死一般的沉寂中,决定先面对陈慢。
可能是因为被贺予说出来的事情太屈辱了,谢清呈回头望着陈慢时,虽仍有勇气,敢坦然地面对对方,但桃花眼的眼眸已经泛上了些薄红。他对陈慢道:“陈慢!你先回去。”
“哥……”陈慢的嘴唇都在颤抖了,他看着谢清呈,“他说的……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
贺予狠狠擦去自己脸上的血,赤目如血,抢在谢清呈前面,森然道:“我与他自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我——”
“啪!”
谢清呈回头,反手一耳刮子狠狠地抽在了贺予脸上:“够了你!给我闭嘴!”
“……”
贺予生受了这一巴掌,他被打得微侧过了脸,额发也散乱了,垂在墨黑的眸前。
良久寂静。
谢清呈缓着呼吸,再一次对陈慢道:“你回去。”
“可是……”
这个一向很尊高,非常注重自己在晚辈面前的形象,似乎从来也不会与小辈们说半寸软话的男人,在这一刻仍强撑着自己的尊严。
但他眼神里的光影已经很斑驳了。
谢清呈呼吸沉重地说:“陈慢,算我请你回去。”
“……”
“我不想这么狼狈。更不想闹得整个宿舍楼都出来看热闹。”
“……”
“算我请你。”
陈慢的心被攫紧了,呼吸都变得凝滞。
谢清呈没有说一个“求”字,但陈慢感受到了他在这一刻深切的绝望。
陈慢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听到楼上已经有了些动静,是别的老师觉察到不对劲,要出来看情况了。
陈慢的身子在微微地发颤。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他骨子里一直都是很听话的,他本性里就不想为难谢清呈。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他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灵魂在苏醒。那个灵魂是那么痛苦,那么不甘,想要爆发,它让他无法像从前那样那么快地听从谢清呈的命令。两种矛盾感在他体内交锋,让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盯着谢清呈问:“那他呢?”他指的是贺予。
“……”
“谢哥。”陈慢声音带着哽咽和犹豫,“他呢?”
谢清呈说:“他得留下。”
“……”
“我有话必须要和他说清楚。”谢清呈在陈慢开口之前就阻止了他,“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不会有事的,这里楼上楼下都是人。”
陈慢的眼睛完全红了,他的手指无人注意地捏紧了:“……”
谢清呈选择让贺予留下来,这似乎稍微唤回了贺予的一点理智。
但他仍然非常非常地危险。
这样的贺予不适合与任何人相处,谢清呈知道,他必须尽快结束他们之间的胶着状态。
于是他没有再讲更多东西,更何况谢清呈觉得他的尊严已经千疮百孔,他这一刻是真的没什么面子再和陈慢说更多。
他沉着脸走到了门前,拿出钥匙打开了宿舍门。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表情地说:“贺予。你过来。”
贺予脸上还带着和陈慢打架时落的血痕,这像是在他一贯戴着的斯文的面具上撕开了一道裂口,底下的血腥和凶狠都表露无疑。
他挣开陈慢的手,缓缓地朝谢清呈走过去,手腕上的监测环还在一红一橙地充满威胁地闪动着。
陈慢倾身向前:“谢哥……!”
谢清呈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贺予进了玄关,而他跟着走进去,在迈出脚步的那一刻,他略侧过脸,最后看了陈慢一眼。
直到现在,谢清呈还不知道陈慢是喜欢他的。陈慢的愤怒,在他看来便是一个接受不了长辈形象破碎的后辈做出的应激反应。
在谢清呈眼里,陈慢就是小辈。
他觉得在小辈面前丢人,已经够狼藉的了。
他不想把陈慢再更深地牵扯进这个糟心的漩涡里。
陈慢是无辜的,他不该受到波及。
谢清呈:“回去吧。”
也许是谢清呈身上那种破碎感太凄惨了,竟蓦地止住了陈慢的脚步,唤回了陈慢意识里那个最尊重谢清呈,最听谢清呈话的灵魂,而另一个属于罪恶人性的灵魂被生生压制住了。
陈慢看着他,怔怔地流下泪来。
“谢哥……”
谢清呈:“……我不应该让你看到这样糟心的事情。对不起,陈慢。”
陈慢还想再说什么,但谢清呈已经关上了门——那好像是他在晚辈面前最后的尊严了。
屋内。
谢清呈走进来,看向贺予。贺予脸上是一种介于伤心与疯狂之间的神色,沉默地立在那里。
谢清呈什么也没说,上前抓住了贺予的手腕。
贺予颤抖了一下,抬睫望他。
谢清呈却只是将他的监测手环调了数据,监测环的安抚磁仪被调整到了最大阈值,贺予感受到一股温热顺着他的手腕脉搏处上延,缓缓地流遍他的全身。
“……这种最高安抚数值是要人工调节的。”谢清呈嗓音沉且低缓,听不出更多的情绪,“正常情况下不会开启,因为辐射大,用多了不好。但你现在需要这个。”
贺予原本以为谢清呈关了门之后,会打他,会骂他。
却没有想到谢清呈落了锁之后,显得那么的疲惫。甚至是……绝望。
他不断地从自己的身体里去掏出一些什么,去完成一些事情,去安排掉后辈的人生。他原本就不剩太多的精力可以消磨,却又不得不透支着情绪和精神,去应付这些突如其来的意外。谢雪,陈慢,贺予……措手不及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像整个人都要被熬空了。
谢清呈看着贺予手上的腕带在一段时间过后,慢慢地减少了红光的跳动,终于放下了贺予的手,想要往屋内走。
贺予却啪地把他的手腕攥住了。
“谢清呈。”
他的绝望在骤然间刺痛了贺予,让他似乎稍稍找回了些理智。
他想和他说对不起,又想问他为什么,可他的内心被刺得百孔千疮,以致于这些话才到胸腔就作烟云散了。
他张了张嘴,反复两次,却只沙哑地道出了男人的名字。
除此之外,再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喝多了的少年说不出话,眼泪却顺着低垂的睫砸了下来,落在了谢清呈的手背上。
这很像是他与他告白的那一天,他握着谢清呈的手,不让人离开,然后流着泪,掏心挖肺地,把自己的一整颗心送到他面前,恳求他看它一眼。
但现在谢清呈不要他了。
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尽力地调整自己,他以为自己可以强撑,原来都是徒劳——他根本不可能离得开他了。
是谢清呈给予了他活下去的氧气。
贺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便病态地,固执地抱住了他,无数的话都成了他落下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谢清呈肩头。他的神情既疯又悲,眼神混乱至极。
谢清呈没有再反抗,他真的已经疲惫至极。
他沙哑道:“贺予,你知道你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吗?”
“……”
“我不想与你再发什么火,你松开我吧,我去给你倒一杯解酒的茶,然后我们坐下,好好地谈一谈。”谢清呈没有对他说失望,可是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失望浸泡过的。
茶泡好了,是热腾腾的姜茶。
两人隔着一张茶几,无言地对坐着。
贺予看到给他泡茶的杯子又换作了一次性纸杯,他怔了好一会儿,又落下了一串泪来。
他问:“杯子呢?”
谢清呈:“什么?”
“我的杯子呢?”贺予睫毛上挂着泪,小声问,“我的马克杯呢?那个,尼克狐和兔子的卡通杯。我们用那个杯子好吗?”
谢清呈静了几秒:“我整理过房间。”
“……”
“那套杯子,我已经丢了。”
“……”少年一下子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色,痛苦和疯劲在眼中不断聚散,他不得安宁。
谢清呈把热姜茶推给他:“喝吧。”
少年捧起了纸杯,却怎么也喝不下口。
他不得安宁……
他知道这茶喝下去会让自己好受些,会让自己清醒些。
但人有的时候是不想要清醒的,清醒会让痛感变得更强烈。
而他已经太痛了,自他们分开之后,他每一天都过得那么痛那么痛……
什么止痛剂都无济于事啊……他不得安宁!
“贺予,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我并不想伤害你。”终于,谢清呈开口了。
“所以当我和你说清楚了一切之后,我还是允许了你留在我身边,从来没有要求过你再也别出现。”
贺予微微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后颈处的一个血管在突突直跳,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被谢清呈逼到绝境去了。
他问:“那现在呢?”
“……”
“现在你要让我彻底离开你吗?”
谢清呈静默地看着他,良久后,他问:“你还记得,你和我告白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
“你说,如果有一天,你的追求让我觉得无比困扰,我可以喊停。”
“……”
“贺予,这一次,你可以说话算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