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去卫家之前,谢清呈给她梳了一个很漂亮的头发。
她小时候的辫子几乎都是谢清呈给辫的,长大之后虽然自己也学会了,但终归没有谢清呈弄得好看。
谢清呈说:“你到了那边,不必害怕,有什么说什么,做自己就好,你是我的妹妹,不用去讨好任何人。”
谢雪点点头。
又忍不住问:“哥,你能陪我一起吗?”
“不能。这是要你自己面对的事情。”
“……”
不过见她紧张的样子,谢清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从上了锁的五斗柜里找出了一个很古旧的小锦盒。
谢雪一愣:“这是……”
“这是妈生前最喜欢的玉坠。她第一次去见我们爷爷的时候,戴的就是这个,让它陪你去吧,好让你随时想起来,我们都在你身边。”
谢雪双手接过了那个如意形状的挂坠,声音发抖:“这个……不是之前被……被……被那个人摔坏了吗……”
“……我早就请古玩城的匠人修好了。”突然提到“那个人”,谢清呈顿了一下,却没有去和谢雪多说别的,而是把挂坠的抽绳拉松了,仔细地替她戴上,直接了当地揭过这一章,然后道,“你试试看。”
古玉温润,如意呈祥,玉坠在谢雪秀丽的颈上戴着,姑娘和美玉都显得很典雅。
“好看吗?”谢雪有些忐忑。
“嗯。”
“真的吗……”还是不那么确定。
谢清呈:“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哇,你当然帅啊……从小帅到大的……多少小姑娘上门递情书……中学的时候就有女孩子追着上门喊你老公……”谢雪嘀咕。
谢清呈立刻道:“行了这事儿别说了。”
顿了顿,又道:“你是我妹妹,就要有点信心。谢雪,你非常优秀,什么都好,不比卫家人逊色。”
谢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从小只要一和谢清呈交心对话,就能获得极大的力量。
她伸手抱住他:“哥,谢谢你。”
谢清呈拍拍她的肩。
可是过了几秒钟……
谢雪:“……但是哥,我,我还是紧张。”
谢清呈:“………………”
算了,可以理解。
他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当初李若秋上门,只是和谢雪黎姨吃个饭,都紧张到手拿不稳筷子,又何况谢雪要面对的是卫冬恒那一大家子。
他也不打算安慰谢雪了,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你脸色很苍白。”他和谢雪分开的时候,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她,“你去补个妆?”
“我紧张得都不舒服……简直紧张到恶心想吐……”谢雪苦着脸,喃喃低语。
“胆子平时挺大的。这回让谁拿走了。”谢清呈把她的粉盒递给她,“别多想了,他们如果看不上你那是他们眼瞎,我还乐得高兴,不必给那小白毛捡个大便宜。”
谢雪:“……”
“好了,会没事的,放心去吧。”
.
傍晚,卫宅。
“来来来,小雪,快坐。不要紧张。吃水果吗?看电视吗?”
“阿、阿姨我不坐了……您要做什么我、我我帮您一起吧。”
卫夫人笑起来:“你那么慌干什么呀,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谢雪第一次来卫冬恒家,当然很局促,她站在卫冬恒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喘。无数恐怖的念头都在此时涌了上来,什么卫夫人忽然掏出张支票说给你五个亿离开我儿子,什么卫父冷笑一声说就你这样的还想进我们家的门?种种狗血场景全都来了,控制都控制不住。
正满头冒着汗,就听到卫冬恒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啊……?”谢雪颤巍巍的。
卫冬恒说:“你胡思乱想这是职业病,快放轻松。”
“呜……”
“我们家的人都不像你想的那样。他们被我打小调/教好了,才不会和贺予家似的那么多规矩,我爸我妈,我爷爷我奶奶,包括我兄弟姐妹,我要怎么样,从来都以我的意见为准。来,你跟我去楼上,我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谢雪几乎全没听进去,她紧张地都快哭出来了:“我能先回去吗……”
“……吃完饭再走吧。我奶奶亲自下厨给你炖了人参鸡汤,她很少下厨,上一个喝她这碗汤的还是xxx夫人,你总得赏脸尝一点吧。”
谢雪听到xxx夫人的名字,脚下一个踉跄,得亏扶着墙才没倒下去,她颤声道:“要不,你们还是把我给炖了吧……”
卫冬恒:“……”
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惊恐,在和卫家人在餐厅一桌坐下来时,达到了顶峰。
看得出来卫冬恒虽然是卫家最不拘一格的败家子儿,但家里人都很疼他,对于谢雪的第一次上门,卫家也非常重视,除了卫冬恒的几个兄弟因为实在有事赶不回来,其他人都集全了。按照长幼尊卑围着大圆桌坐着。
卫冬恒先给她介绍:“先从爷爷奶奶开始,这是我爷爷。”
谢雪立刻站起来,朝最主位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鞠躬:“奶奶,您好。”
卫家人:“……”
卫冬恒:“……奶奶在这边。这是爷爷。”
卫冬恒奶奶一头花白头发还打着精致的卷儿,皮肤雪白,嘴唇抹着时尚的口红,依然是个老美人儿,她笑眯眯地朝谢雪挥手。
谢雪又忙转向卫奶奶:“对不起,我弄错了,爷爷您好。”
卫家一桌人忍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以老爷子为首,大家全笑出了声来。
“老三,你这小姑娘找的,挺有意思的,讨喜。”老头乐呵呵的,又抬手对谢雪说,“好了好了丫头,坐下吧。大家以后都要是一家的,别那么慌张。”
谢雪被卫家的气势吓得神志都有点不清楚了,早就准备好了要被勒令离开的命运,没想到爷爷一开口就这样和她说,又向她抬手,她一时都反应不过来,讲话都没过脑。
“……您是、是要给我支票吗?”
老爷子瞪大眼睛,给自己倒白酒的手都停住了:“……怎么,我孙子都给你了还不够,你还要支票?”
谢雪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卫夫人倒是笑了:“她不是这个意思。”
然后还挺得意的:“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也看豪门恩怨的电视剧。”
卫冬恒:“妈,您就别丢人了。”
“干嘛啦!有了媳妇嫌娘丢人啦?”卫夫人笑嘻嘻地,掩嘴对谢雪眨眼,“他就这样。特要面子。我都担心没人要他,谢谢你啦,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谢雪:“……”
这豪门怎么没有往她脸上甩支票?故事一点戏剧冲突也没有。
她人都愣了。
——她以前不是没有接触过大家族,贺家就是,条条框框特别多,贺予的父母整天不见人,整个别墅冷得就和个鬼屋没区别,偶尔吕芝书回来,见到贺予的朋友也只是皱皱眉头,谢雪有一次还听见她和管家说:“这种孩子别让进屋,屋里贵重东西太多,谁知道她手脚干不干净?”
她后来就气得再也不肯去贺予家玩了。
因为她第一次遇到的豪门是贺家这样的,所以她对这个圈层的人大多都有些排斥,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在卫家,会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一餐饭下来,卫家人知书达理,但什么架子也没有摆,家庭气氛也好得不得了,说说笑笑的,爷孙之间也能互相调侃。
不像贺家,贺予和贺继威吕芝书坐在一起的时候,三个人几乎连话都不说一句。
谢雪慢慢地也就被这种气氛感染,放松了下来。
“你头发真好看。”卫冬恒的姐姐是个大美人,她笑着摸着谢雪的头发说道,“我楼上工作间有一顶发冠,是我自己设计的呢,你戴上肯定很漂亮,一会儿你上楼和我试一试,要是你喜欢,就送给你和老三拍婚纱照时用。”
“你会设计发冠呀!”谢雪很惊喜。
卫姐姐笑着说:“对呀。”
“她在米兰读到了相关专业的博士,现在是宝格丽的华人设计师。”
谢雪:“………………”
“但我觉得她设计的东西特别难看,土得让人头痛。回头我给你编个草圈戴头上,那才仙气。”
卫姐笑眯眯地磨着后槽牙:“卫冬恒,你要死是吗?”
大家互相聊得热闹不已,都在给几个月之后的正式订婚出谋划策。可能是军旅世家不拘小节,居然一点也不替未过门的小姑娘害羞,言语里俨然就是一家人了。
谢雪坐在这其乐融融的圆桌间,想起童年第一次和这个圈子接触时受到的嫌弃,不由地眼眶微湿。
她不知道外界为什么总说卫家的家教不行,教出了卫冬恒这样的败家子儿,都夸吕芝书和贺继威好——明明不是这样的。
饭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又热热闹闹谈了会儿天,卫夫人坐到谢雪旁边去,拉着她的手开始笑盈盈地和她聊天。
“你吃得都还习惯吗?老三说你喜欢吃辣椒,我们做了几个麻辣小炒,够不够味道啊?”
“你要是喜欢,下次来提前说一声,我还让厨师给你做。”
“你现在好一些了吧,没有那么紧张了,以后还会更熟悉的,有什么话你都可以直接和我们说,我们冬恒太任性了,他要是惹你不开心,你告诉我,我一定替你骂他,我还可以揍他。……对了,你喜不喜欢看《千金公主》啊?《贵妇变形记》呢?”
卫冬恒:“……妈。”
谢雪却忽然惊喜道:“阿姨,您喜欢《贵妇变形记》呀!”
“对呀!”
“那部剧是我大学时打工兼职去做过场记的呢!”
“真的呀?!”
卫冬恒:“?”
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两人都聊得眉花眼笑,直到卫老头儿下令大家可以散了去休息,两个女人还是不肯停下来。
“好了好了,又不是没得聊,你想叫谢丫头陪你看八点档,你打电话给她嘛。”卫老头儿对卫夫人道,“而且下周不就要庆祝老三即将毕业了吗?宴会上也能唠。”
“对哦。”卫夫人对谢雪说,“毕业季很快就到了,我们打算要办个宴会的,请好多朋友。到时候你也来,你是我们家以后的闺女嘛。”
谢雪又紧张了。
“没事的,放松点,对了,我去请人设计一张正式点、漂亮点请柬,你帮我送给你大哥好不好?我们也该和他见一见了。”
谢雪脸红了,小声地:“好……”
又道:“我还有一个邻居阿姨,她虽然和我没有血缘,但是我妈妈走了之后,她对我和哥哥就像亲生母亲一样好。阿姨,我能不能带她也来……”
说着又有些赧然了,但还是很坚定。
卫夫人打量着她,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竟是有些心疼的:“难得有你这样知恩图报的孩子。”她抱住谢雪,“当然可以,我们都要谢谢她呢,还有你哥哥,他们把你养的这么好,这么懂事。”
和卫家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谢雪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开心而轻松的一顿饭,由卫冬恒陪着在楼下大花园转悠的时候,她还是没回过神来。
只不住地和卫冬恒傻愣愣地说:“卫冬恒,你妈妈真好。”
“你爷爷真好。”
“你姐姐真好。”
“你家里人都特别好。”
卫冬恒看她和个傻子似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她拽过来:“那我呢,你把我们全家都挨个点了一遍,我怎么没有。”
“哦,我忘了。”
“……忘了要给赔偿费的。”他说着把她拉得更近了些,笑着低头就要拥抱她。
然而,就在这时候……
谢雪忽然捂着嘴,把脸猛别了过去,几秒钟后,她脸色发白地:“呕——”了一声。
卫冬恒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吃坏了?”
谢雪攥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只觉得那恶心的感觉一阵一阵地往上泛。她忙问卫冬恒:“你家洗手间在哪里?最近的那一个。”
卫冬恒立刻带她去了。
盥洗室里,谢雪差不多是把晚饭全给吐了,她好不容易缓过来,对着镜子里自己忽然有些苍白的脸发了会儿呆,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难受。但想着想着,她心中忽然咯噔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面庞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不见了。
她、她该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