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很冷,却阻挡不了读书人心中的火热。
明年是大比之年,天下举人都汇聚在京城,京城处处都是读书人。好一副读书人的盛世景象。
其中,当属状元楼最为热闹。
只因为,此楼曾住过两位状元,一位探花,老板又懂宣传,使得此楼名声大振。凡是到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都想住进状元楼,沾一沾学霸的光辉。
状元楼共有客房五十间,还有两间大通铺,早早就住满了。
这一日,状元楼比往日更热闹些。
只见一年轻举人站在桌面上,大声疾呼:“……都说士林名声,何为士林名声。区区几本杂书,就让朝中诸公紧张如斯,全然不顾西北这会正在开战,不顾北方大地的雪灾,不顾中原大地的旱灾,只为抨击几本杂书?
依着我看,朝堂诸公干的事,分明就是在败坏士林的名声。士林名声不是靠几本杂书就能毁于一旦,而是靠你我,靠天下读书人,靠官场的官老爷们一点点败坏的。”
“说得好!”
“荒谬!”
“公然和朝堂诸公作对,不要命了吗?”
年轻举子大声反驳,“有人说我公然和朝堂诸公作对,是取死之道?敢问在场的诸位,为何读书?仅仅只为了当官发财吗?
当你寒窗苦读之时,当你遇见不公之时,可曾想过他日为官,一定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昔日可曾想过,读书要为国为民,要开天下万世太平?要扫荡魑魅魍魉,驱除仇寇?
诸位,你们都忘了年少时的理想了吗?都忘了最初读书时,心中那一抹光辉吗?尔等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就是为了成为朝堂蛀虫手中的工具,党争的马前卒吗?蝇营狗苟一辈子是你们读书时所想吗?我不愿!诸位可愿!“
“不愿意!”
“我等不愿意做马前卒,更不愿蝇营狗苟。”
“大丈夫在世行的端做得正,靠女人没什么丢脸的,只要别昧着良心做事就成了。几本杂书要说污蔑读书人的名声,倒是不至于。但我们当中的确有不少害群之马。理应将这帮人驱逐出去。”
“对对对,驱逐出去,将害群之马驱逐出去。”
“读书人行事就该堂堂正正,一身浩然正气。”
“蝇营狗苟之辈休要冒充读书人。”
这些年轻的举子,还不曾被社会毒打,不曾被官场污染,他们内心还有希望,还是火热的。
只需有人振臂一呼,就要高举义欺,为天下读书人请命。
“我们去敲登闻鼓,要让陛下听见我们的声音。不能让那群朝廷蛀虫继续败坏朝纲。”
“走,敲登闻鼓去,让天子听见我们的声音。”
“今日此举,必将留名青史。可有人愿随我同去。”
“同去,同去!”
“本朝登闻鼓已经百年不曾被敲响。今日我等敲登闻鼓,此乃士林幸事,也是我辈幸事。纵然事后朝廷追究,也不悔!”
“不悔!不悔!”
“杀蛀虫,敲登闻鼓!”
“不做马前卒,只想堂堂正正做人。”
“驱逐蝇营狗苟之辈,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年轻的读书人被蛊惑,他们纷纷离开状元楼,跟随着年轻举人朝着皇城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们热血,疾呼,呐喊,宣扬着自己的思想,以至于更多的参考举人加入队伍中。其中大部分都是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举人。
至于中年举人,尤其是三四十岁这一批举人,早已经遭受过社会的毒打,看透了社会的真相,明晰混迹官场的潜规则。他们冷眼旁观,不为所动,甚至暗自窃喜。
闹吧,闹吧!
闹得越大,天子必定震怒。
天子震怒,就会降下责罚。
最好是剥夺这批闹事举子参考的名额,甚至是剥夺功名。
这帮闹事举子里面,好些个才华斐然,被公认这一届一甲的有力竞争者。若是将这批人剥夺功名,岂不是少了一大批有力竞争者。自己更有机会榜上有名。
几百学子浩浩荡荡涌入皇城,着实将绣衣卫一帮兵丁吓坏了,急急忙忙禀报上官,到底要如何处置。
对几百学子动手?
不敢!
万万不敢!
这帮人过几个月,就会成为朝廷官员,结交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动手驱赶。
还是将难题丢给上官,让上官发愁去了。
绣衣卫左使,是绣衣卫最大的官,天子身边鹰犬之一,忠实走狗。只比金吾卫差了那么一点点。
金吾卫专查官员不法。
绣衣卫则主要负责缉捕,治安,类似于市公安局。
绣衣卫左使王思明王大人,一听说几百学子涌入皇城,直奔登闻鼓而去,吓了个浑身冒冷汗。
这可是大事啊!
好好的,这帮读书人怎么想到敲击登闻鼓?
难道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这帮举子为何要敲登闻鼓?谁刺激了他们?到底出了何事?”
“不,不知道啊!昨天还好好的,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就是聚在一起开什么文会。今天突然就……”
“一定有原因,安排人赶紧查明真相。若是连事情起因都不知,本官如何跟陛下交代。”
“诺!”
属下领命而去。
王思明左思右想,弹压是不能弹压的,伤着谁都不行。这帮人可都是国家未来栋梁,说不定未来的首辅大人就出自其中。
但,他也不能坐在衙门不动。
思来想去,只能采取怀柔手段,以说服为主。
总而言之,登闻鼓不能敲响。
按照国朝规矩,登闻鼓一旦敲响,陛下必须受理,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至今没有哪个皇帝敢破了这个规矩。
王思明带上一对人马,全都是机灵人,急匆匆赶往现场,堵在前往登闻鼓的必经之路。
“诸位,诸位举人老爷,听我一言。你们有什么委屈,有任何冤屈,不妨写成奏本,我替你们递到内阁,如何?我保证不欺不瞒,一定让你们的诉求得到重视。大家也都给本官一个面子,都散了吧!”
“我们要敲登闻鼓。”
“我们不做马前卒,我们要堂堂正正做人。”
“杀蛀虫,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位大人莫要阻挡我们,我们不为自己,一心为公。”
“一心为公!”
“陛下不能辨别奸邪,我等读书人岂能袖手旁观。”
“不能让一群蝇营狗苟之辈败坏了士林名声。”
“打倒御史台!”
怎么又开始打倒御史台呢?王思明一脑门子的官司。
御史台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怎么就得罪了这帮备考的举子。
“冲啊!”
“狗官莫要挡路。”
几百举子冲击人形路障,王思明手下的机灵人根本没挡,连个象征性地阻挡都没有,直接就让开了。
王思明自个也被挤到边缘位置,莫可奈何。
“大人,绣衣卫已经尽力了,奈何闹事的举子太多,无能为力啊!”
“是啊!不是我等不用心,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王思明连连点头,不愧是一群机灵人,这种场合就是需要这群机灵人。
“来人,去金吾卫走一趟。告诉金吾卫这里的情况,问问他们到底管不管?”
“大人……”
“尽管去。金吾卫手那么长,一天天的管天管地。这些举子都是朝廷未来栋梁,就问他们管不管。”
“诺!”
“大人,事情已经查明。貌似是因为御史弹劾《镜花缘》杂书引起。”
“御史弹劾杂书,和这群举子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他们也应该站在御史那边?这会却反过来说御史是蛀虫。”王思明一脑门子官司
“举子们说,读书人的名声靠基本杂书败坏不了,真正败坏读书人名声正是朝廷这帮尸位素餐的官员。不为陛下分忧,不顾天下大事,专盯着几本杂书,分明是本末倒置,私心颇重,有党争嫌疑。举子们说他们不想成为党争的筹码,不想蝇营狗苟,故而有了这次敲登闻鼓的举措。”
靠!
王思明只想骂娘,这帮举子脑子秀逗了吧。
御史弹劾杂书,和他们有屁的关系。这次事件分明就是借机发作。
身为金吾卫左使,王思明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要说此次事件,背后没有推手,他就把头拧下来当球踢。
“跟着那帮闹事的举子,只是盯着,不用干涉他们做什么。只需将所作所为,所言所行,统统记下来。”
“大人的意思是?”
“有备无患。这次的事情,不知是上面哪几位大佬在神仙打架。我等小鬼想要保全自身,少不得要多看多想。照着我吩咐地去做。”
“诺!”
王思明决定递牌子进宫。
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处置的,他就是个小崽子,小马仔,听从陛下地吩咐行事。
咚!
咚!
咚咚咚!
登闻鼓终究还是被敲响了。
鼓声一起,皇城震动,整个京城震动。
正在签押房办公的内阁大佬们,一个个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面色大变。
“登闻鼓?竟然有人敲响了登闻鼓!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来人,赶紧查明情况。”
“荒谬绝伦,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无人禀报。”
“登闻鼓一响,陛下定会召见。都做做准备,想好该如何应对陛下的垂询。”
“不管是何人敲响登闻鼓,都是大逆不道。”
“登闻鼓已经百年不曾被敲响,上一次还是……”
哎,众人齐齐叹气。
不知这一回,会是个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