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香菱从净事房折返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奇怪。
皇后正忙碌于手中刺绣,并未抬头看她,只道:“今夜皇上还是翻得沈辞忧的牌子?”
“不是......”
“哦?那皇上是住在永安宫了?”
“娘娘。”香菱犹豫了片刻后,咬牙道:“皇上今夜翻了薛贵人的牌子。”
“唔......”
闻听此信的皇后一时晃神,绣针不慎刺破了她食指的指尖,凝如米粒的血珠登时冒了出来。
她下意识将手指含在嘴中,血腥味很快充斥了她的口腔。
“娘娘,您没事吧?要不要奴婢传太医来给您瞧瞧?”
皇后怅然摇头,只道:“本宫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后半夜的时候,香菱起夜见皇后房中烛火还亮着,便想进去劝说皇后早些休息。
推开房门,却见皇后卧在暖座上,身上正紧紧裹着一床正红色绣凤纹棉被,双手不断抚摸着其上一针一线。
香菱认得,这是她与李墨白成婚当夜所盖的喜被。
启朝不成文的规矩,拟定婚庆之物只在婚礼当日用一遭,过后便要封存起来讨个彩头。
这床棉被,自皇后嫁入皇城后,已经被尘封了五年之久。
香菱见自家主子如此,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她当然知道皇后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将这棉被取出来。
入宫这么多年,她这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却只和李墨白睡过一夜。
大婚当日,李墨白与她同床共枕,二人无事发生度过一夜。
那时的皇后还以为这是李墨白对她的相敬如宾,却不想这一敬就整整敬了五年。
香菱冒着步子走到皇后身旁,低声道:“娘娘,喜被这个时候讨出来,可不是吉利事。”
皇后指尖划过被衾之上由金线缝绣而成的凤凰羽翼上,喃喃道:“吉利不吉利的都是唬人的说辞罢了。本宫本就是个无福之人,还图什么吉利呢?”
“娘娘怎会是无福之人?您是皇后,和太后娘娘一样都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夜深了,娘娘莫要多思多虑,还是早些歇下吧。”
香菱本伸手要拿走皇后掴在身上的被衾,却被皇后拂了一把,“连你也知道本宫的福气只在这位份上。这皇后当的,实在是没劲透了。”
她自嘲般笑笑,目光空洞无神晃着烛火的影,“薛贵人才入宫几日就得了皇上召幸,以后这宫中,就再也不是沈辞忧一枝独秀的风光了。花开并蒂,才是好兆头。”
香菱不知该如何规劝,只得心疼地看着皇后,默然陪在她身边。
不多时,皇后忽而拢紧了棉被,问道:“你听,外头是不是下雨了?”
香菱向菱窗外探了一眼,回道:“是风吹窗叶的声音,听着像雨声。”
“是吗?”皇后眉眼垂下,徐徐道:“可为何本宫觉得今夜的寝殿这般冷?冷得心底发寒。”
香菱道:“娘娘若是觉得冷,奴婢可去替您添个汤婆子。”
皇后微一扬手,“本宫冷的地方,俗物暖不得。罢了,罢了。”
她起身将棉被仔细叠好,亲手放入了木箱中重新上锁,“明日去小库房挑些拿得出手的首饰送给薛贵人,她头一次侍寝,本宫也要给她些赏赐。”
“娘娘!皇后娘娘!”
来喜的嗓音本就尖细,在夜阑人静中喊起来,听着更如同鬼魅,多少有些瘆人。
香菱见皇后眉头蹙起,回身打开殿门,不由分说就一巴掌打在了来喜的肩头上,“三更半夜的你叫唤什么?仔细惊着娘娘!”
来喜哭丧着脸道:“娘娘,可不好了,大公子他出事了!”
“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了!”
“大公子他看上了城南制香孙家的庶女,要老爷出面说和让孙家二姑娘嫁给他当妾。可孙二姑娘不答允这门亲事,便是老爷亲自出面,孙家也不给老爷这个面子。大公子恼了,就趁着孙二姑娘出门采集香药之际将人拖入了灌木丛中,来了硬手段。”
说到这,来喜开始大喘气。
皇后只以为事情到这儿就完了,便道:“这算什么事?她孙家的门第在我祝家面前纵是提鞋都不配,一个庶女,能做得子封妾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还矫情些什么?”
“可是......可是孙二姑娘是个烈性子,她不堪受辱,回家后没两日就自尽了!孙家揪着此事不放,好歹话说尽也不愿私了,一纸诉状将大公子告上了公堂!”
“就这样?”皇后依旧不屑,“死了就死了,她是自戕,又不是子封杀了她,告上公堂又能如何?人死灯灭,连玷污她清白一事孙家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空口白舌的,他们还能闹出什么风波?”
“原本是该这样,可自恭顺王死后,江都的知府就换成了皇上新委派的罗应施。他这人柴米油盐不进,偏要公事公办,让官兵去府上将大公子拿下了。这事儿是今天夜里发生的,明儿个一早皇上上朝的时候就会知道此事,老爷急坏了,赶忙递信进来,让娘娘帮衬着在皇上面前说两句好话。”
“皇上这个时候有薛贵人陪着,本宫去了算是干什么?”皇后略有不耐烦道:“子封骄纵惯了,给他些教训也好。就让他在牢里呆一夜,死不了人。明儿个一早这事儿在前朝闹起来,皇上肯定会帮着子封。毕竟父亲才立下赫赫战功,为着这么些小事,皇上也不会重罚弟弟。你递信出去,告诉父亲本宫已经和皇上通过气了,让父亲放心。”
这件事果真如同皇后预料的一样,早朝知府将事情递上去,李墨白旋即让知府放了人,只小惩大诫,罚祝子封去孙家登门道歉,再赔偿孙家三百两白银,之后在家中禁足半个月便算完事。
可从未受过牢狱之灾的祝家大少爷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他去给孙家道歉的时候态度极其恶劣,更扬言要给孙家点颜色看看。
后半夜,他命人去孙家放火。本意只想吓唬吓唬孙家的人,故而只是放火,却并没有将孙府的门从外面锁上。
可当放火的人走后,一名黑衣人却不知从何地窜了出来,用铁链将孙家的大门锁死。
这一夜,孙府传出的火光将江都半边的夜空都染成了诡异的橙红色。
于这熯天炽地的烈火中,歇斯底里的哀嚎声由强到弱,最终归于无声。
窜出的火舌像一个个游弋于黑夜中露出獠牙的妖魔,无情地吞噬着他们的命。
等官府和自发集结起来的百姓赶去救火的时候,孙府已然在大火中坍塌而成一片废墟。
刺鼻的焦炭味夹杂人被烧焦皮肉溢出的油脂味随风飘散,弥漫于江都的大街小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