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一本正经地道:“除了不能放你走,你的要求我基本上都满足了。因此,以下几个问题希望你能老实回答。”
“潞王爷不妨问问看。”胡逸仙仍然未作肯定地回答。
“你真的没有一个亲戚?”
“没有。”胡逸仙摇头,“老朽告诉孩子们,像他们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天真的孩子面前,老朽还是比较诚实的。”
“那你也没有朋友?”
胡逸仙深深叹了口气,感慨地道:“曾以为有很多很多,无论喝酒还是聊天,或是玩耍,只要老朽有时间,就不会拒绝他们,一概奉陪到底。所以曾一度自以为有许多许多好朋友。直到有一天,老朽被人欺骗,变得一无所有,生计都成问题,需要朋友救济方能度日。然后那些所谓的好友,便一个接着一个无声无息地疏远了。”
“嗯,穷人是缺乏朋友的。”朱翊镠点点头,由于前世的缘故,对此深有体会。
胡逸仙接着说道:“所以老朽曾经发誓,一定要变成一个富人,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老朽自以为是个脸皮很薄的人,潞王爷出身高贵,没有经历过贫困,更不会有向人借钱的经历……”
“有的。”朱翊镠思绪万千地回答两个字。
准确地说,是深有感触地抢断了胡逸仙的话。
胡逸仙很诧异地望着他,感觉这家伙也是一个善于骗人的人,堂堂潞王爷怎么可能有向人借钱的经历呢?还说得有模有样的。
但其实。
朱翊镠这一世确实没有向人借钱的经历,毕竟借是要还的,能要何必去借?
可前一世有。
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借钱都是一件大难事,而且是一件极其考验朋友的事——是不是真的朋友,借两次钱就知道了。
能够借一次钱给你,就称得上是朋友了;如果第一次未还,第二次还能借钱给你,那在朋友前面可以加一个“好”字;如果能够借你三次钱的,那就差不多称得上是你的再生父母了。
尤其当一个人落魄的时候,朋友真的会远离你。
当然,那些远离你的朋友也只是所谓的朋友。
锦上添花的事儿,一般人都会做,也乐于去做;可雪中送炭的事儿,没几个人愿意。
见朱翊镠似有所思,胡逸仙稍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老朽曾经在走投无路时,开口向朋友借钱,有些还客气地找个理由,有些干脆不搭理,那时对老朽的打击很大。对朋友的定义,老朽开始怀疑,甚至怀疑人生怀疑自己,不夸张,生无可恋想死的心都有。但也正是那个时候,让老朽认清了人心与世道。”
“哎!”胡逸仙深深叹口气,接着道,“其实,老朽真不愿意看得太清,就像天真的孩子一样多好!但很可惜,这人心与世道将我变成现在这个逼样儿。”
“你也不要太怨人心与世道。”朱翊镠轻轻插了一句。
“怎么不怨?”胡逸仙气咻咻地道,“是人心与世道将老朽逼成这样的,不然就活不下去了。潞王爷知道开口向人借钱有多难吗?开口前要将脑海中的朋友过滤一遍又一遍,感觉谁能借,谁不能借,谁能借你多少,可确定借钱的方向后,死活开不了口!从想着要借钱到真正开口,最少需要一个来月纠结的时间啊!然而等到真正开了口,能够借钱给你的朋友又少之有少!当一个个你认为是好朋友可以借钱给你时,却一个个相继拒绝了你,那种心情真的让人怀疑人生,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痛。”
胡逸仙摸着自己胸口,一副痛苦的模样。
看得出来,不堪回首的往事的确让他很痛苦。
一个知道痛苦的人是一个有良知或良心的人,没心没肺的人是不知道揪心之痛的。
这一刻,朱翊镠觉得对胡逸仙需要从不同的角度去认识。
胡逸仙稍作平复,接着说道:“那时老朽还不到四十岁,都说四十不惑,从那时起,老朽果决地砍断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关系,对朋友、对世道有了重新的认识。好在那时还有两个真心朋友帮助老朽接济老朽,然而好人总是短命,他们都与世长辞离我而去。从那以后老朽认为再也没有朋友了。”
回忆起那两个帮助过他接济过他的真朋好友时,胡逸仙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
尽管他现在的行径很不为人所道,但不可否认他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从救助那么多流浪孤儿一事上也能看得出来。
当然,他强调他只骗过有钱人这一点,也能看出他良心未泯。尽管同样不可取,但至少说明他不愿意欺骗弱势群体。
“若非潞王爷今日问及,老朽很不愿意与人讨论朋友,更不愿意与人谈及往日的故事。这个世界八成的人是不愿意听你唠叨的,还有将近两成的人或许在听,但转身就将你的故事当作笑话说给别人听。所以老朽很少在人面前讨论往事,老朽是个孤儿,想着这个世界除了父母,或许所有人都希望老朽喝西北风吧!想必潞王爷也是一样,除了您的爹娘,其他人也都希望您喝西北风,真正希望您好的人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朱翊镠又点了点头,感觉虽然胡逸仙这番话有偏激之处,但也不是没有道理。
确实,无论在哪个世界,只有父母才百分之百对你真的好,其他任何人都要打折扣。
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都不及想象中的好。
除了父母的东西可以等同是你的,其他人的东西想得到,都需付出一定的代价。
胡逸仙抬袖擦拭泪花,一边擦拭一边说:“如今,老朽不愿当人面提起朋友,每当提及都会流泪,让潞王爷见笑了!”
朱翊镠由衷地道:“很感谢你愿意当着我面提及!”
胡逸仙感慨地道:“老朽也算是识人无数,看得出来潞王爷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而且感觉您的成熟已经超过了您的年龄。老朽虽然不敢奢望能成为您的朋友,但倒是愿意与您分享,毕竟您也愿意诚心诚意帮助那些孤儿。潞王爷不妨先问老朽问题,待问完,老朽也有几句忠言想对潞王爷说。”
“好!”朱翊镠坦诚地道,“我再问你,其实,以你抚养这些孤儿的方式,开支并不很大。可是,以你挣钱的方式与手段,应该还有大量结余,不至于穷得连给孩子们买几本书、几件衣服的钱都没有吧?男孩儿要穷养这个我赞成,但是不是也穷养过分了一点?”
胡逸仙摇头,尴尬地一笑,反问道:“那潞王爷觉得老朽应该有多少钱才合适呢?”
“黄金千两白银万两,这个最少是应该有的吧?”
“莫非潞王爷跟着老朽来,真是为了那些钱?”
“有一半原因是。”朱翊镠实事求是地回道。
“潞王爷是个坦诚的人。”胡逸仙笑了,“既然潞王爷如此坦诚,那老朽若再骗您就说不过去了。老朽确实有些积蓄,可绝不能交给潞王爷,也希望潞王爷不要让刑部追查没收。老朽自小是个孤儿,骗潞王爷说,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瘫痪在床的儿子,但其实,老朽并未说谎,因为这正是曾经帮助过老朽的两位朋友中的其中一位的现实家境。”
说到这儿,胡逸仙的眼泪又下来了。但他没有停,继续说道:
“如今朋友离我而去,离世前他变得比曾经的老朽还要落魄,他曾义无反顾地帮助过老朽,老朽当然要帮他。所以老朽的积蓄是为他们留下的,希望也恳请潞王爷不要觊觎。老朽对天发誓,刚才与潞王爷说的话全部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谎言,若潞王爷不信,稍后可随老朽去那朋友家看看。潞王爷放心,老朽绝不会再让您破费了。”
“……”朱翊镠一滞,靠,说得好像他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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