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鲸不知道李太后领着冯保来到西暖阁,究竟要和万历皇帝说什么,但凭直觉,肯定没好事。
他一路走一路寻思,不知不觉间穿过了黄瓦东门。这道门位于紫禁城北边的宣武门与东华门之间。
从乾清门到黄瓦东门,需要穿过南北向的东长街,因那里是皇帝和诸位嫔妃的居住地,所以一向肃穆安静。
可一进入这黄瓦东门,情形便立马儿不同了。这里不足一里地的横街面上挤了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内府衙门,二十四监局衙门基本上都设在这里。这样,各处供职的管事牌子、火者、监工、杂役等,加起来总共有上万人扎堆在这里。
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迎来送往搬东搬西,再加上偶尔还有扯皮拉筋争吵打架的,所以这里一天到晚嘈嘈杂杂,很少有一个安宁的时候。
张鲸因为心里装着事儿,所以在横街上急匆匆地走得很快。
刚走到一半路程,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他奔来。
原来是他值房里的一名当值的小太监,奔到跟前,冲他打了一躬,喊道:
“张爷。”
皇宫大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小太监们为了寻求靠山,往往会拜在一个大太监门下。若大太监接受了拜礼,那小太监便可自称是某某的门下,通常尊称大太监为“爷”。
“什么事儿?”张鲸急忙问道,总感觉有祸事即将要发生。
“司礼监秉笔兼内官监掌印张公公来找张爷。”小太监禀道。
“看你跑得这么急,他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小的哪知道啊?不过瞧张大公公的脸色,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让张爷回来后,赶紧去他值房一趟。”
本来张鲸一颗心就七上八下,一想到李太后和冯保正坐在西暖阁与万历皇帝谈话,他的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
听小太监这般禀报,张鲸的心更是一下子紧张起来,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朝司礼监值房跑去。
眼下,在大内,除了冯保,就属张鲸和张宏资历最高了。原来还有一个张诚,被称之为“大内四大巨头”。
尽管张鲸名义上是司礼监头号秉笔太监,可要论资排辈的话,他的地位还不及张宏高。张宏年纪比他大十几岁,又兼任内官监掌印。加上张宏这人又耿直,在大内威望甚高。
所以,听到张宏特意来找他,张鲸丝毫不敢怠慢。
进去张宏的值房时,看见张宏正坐在临河(护城河)的文卷房里品茶。
瞅着张鲸被一名当值的小太监引领进来,张宏一脸峻肃,也没有说话,只示意张鲸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如此一来,本就忐忑紧张兮兮的张鲸,心里头更是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屁股都还没着凳,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张大公公,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张宏道:“你先坐。”
张鲸坐下,却如坐针毡。
张宏这才看了看护城河上明丽的波光,悠悠问道:“本来我不想提前与你打招呼的,可想了想,咱算有些交情,还是实话对你说了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张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张宏开门见山:“你派人到海外给万岁爷为缅铃的事已经兜不住了。”
“张大公公说什么呢?”张鲸斥责,起初还想着抵赖不承认。
张宏不紧不慢地道:“在我面前,你又何需遮掩?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不会找你的。再说清楚一点吧,此情我已经向冯公公禀报过了。”
“你——”张鲸听了豁然站起,脸色顿时如同猪肝一般,想着难怪李太后与冯保到西暖阁找万历皇帝谈话呢。
张鲸没好气地抱怨道:“都说了,咱俩算有些交情,你这么做,不是故意将我往火坑里推吗?”
张宏不以为然道:“我是在救你,让你及早收手,这种事儿怎么能做呢?难道你忘了隆庆皇帝爷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不清楚太后娘娘对万历皇帝的管束有多严格?即便我不禀告,东厂的人也会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是咱给万岁爷买缅铃,这又算得了什么?”张鲸硬着头皮道。事既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真是糊涂啊!”张宏不客气地批评道,“咱知道你心中所想,你以为万岁爷喜欢你,就可以骑着老虎不怕驴吗?你错了,还记得两年前万岁爷酗酒欺辱宫女的那件事吗?那两个涉事太监,万岁爷喜欢他们是不假,可结果如何呢?太后娘娘一发话,那两个就被发落到南京去当净军了。”
的确如此。
张鲸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由此可以推断:冯保通过自己把持的东厂对他的一言一行始终监控着。
一想着有许多把柄落在冯保手中,张鲸不免心惊肉跳,哭丧着脸着道:“咱从西暖阁离开时,太后娘娘已领着冯公公去找万岁爷了。”
张宏叹了一口气,说道:“先帝英年早逝,所以太后娘娘一心要将万岁爷培养成为盛世明君,她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底下的奴婢们诲淫诲盗引诱万岁爷。”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张鲸已是吓得脸色煞白。
张宏垂下眼睑,沉思片许,好心地建议道:“为今之计,恐怕也只有两个办法了。第一,如果太后娘娘问及,你抵死不认,一口咬定你是被人陷害的;第二,你主动到冯公公那里赔罪,告诉他从今往后一定要痛改前非,绝不敢有二心,冯公公兴许会原谅你。”
张鲸听了头摇得与拨浪鼓似的,说道:“冯公公既然说服李太后去找万历皇帝,倘若再使哀兵绝无用处。相反,你在那儿装蒜哭鼻子,反而更是让人觉得软柿子好捏。”
“那你想怎样?”
张鲸一咬牙,回道:“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咱也只能顺势而为,与冯公公决一雌雄!”
“你呀你!三月的老芥菜,起的粗粗心,你别找死了。”张宏瞧着张鲸一副犟颈驴子的模样儿,责备道,“人家冯公公随便拔根汗毛,都比你的大腿粗,你逞的是哪门子能?”
张鲸活像一根木头似的,坐在那里闷想。刚才说与冯保一决雌雄的时候还像一只斗志昂扬大公鸡,可被张宏批评后,他又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张宏接着又说道:“好了,马上到了饭点儿,咱也不留你,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对策,千万不要莽撞,不然,后悔都来不及了。”
张鲸缓缓起身,恍恍惚惚走回自己的值房。
他门下值事的文书差役,这时还不知道他们的主子已大祸临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