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梦龙军人出身,眼前这些人在他眼里如同小蚂蚁一般。
加上他的性格又强势,所以一上来废话不多说就要拿人。
一看这架势,冯邦宁带来的十几名护卫也都拔出刀来。
按常规,冯邦宁一个五品官员,拨到他名下听差的衙役只有六名。
但镇抚司衙门是“诏御”所在地,衙门里要紧官员的护卫自然不能按等级定。
因此冯邦宁每次出行,前呼后拥威严直逼九大卿。
这会儿见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冲突起来,冯邦宁酒壮胆,乐得把事情搞大似的,竟嚷道:
“你不要以为你是天官,就可以仗势欺人。咱已经看出来了,陛下很快就要降旨惩罚你。”
“惩罚我什么?”冯邦宁一句话,将梁梦龙说得一愣。
梁梦龙是真的不知道冯邦宁在说什么,万历皇帝为什么要惩罚他?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陛下现在不喜欢张居正生前重用的人,而喜欢张居正生前弃用的人,你是张居正的心腹,所以不要得意太久。”
尽管都看出来了冯邦宁完全是一副醉态,可酒后吐真言啊!
因此,在场的人,一听这话,不管是双方班役,还是街道上街边儿的老百姓,无不大惊失色。
本来,这就是一个非常敏感而忌讳的问题。即便自以为看清这个趋势,也不敢胡言乱语。
都知道梁梦龙是张居正的心腹,现在有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这样说?
谁听了都会像猛听闷雷的婆娘,不打一阵寒噤才叫怪呢。
梁梦龙也深感意外,尽管他自己已经感觉到了这一点,可被人这样当众点出来……梁梦龙决心杀一杀这位“太岁”的气焰,当即命护卫道:
“护轿前行,敢阻挡者,格杀勿论!”
护卫得令,大手一挥,八名健壮的轿夫吆喝一声迅速起轿。
二十名护卫更是如猛虎出林。
顿时,冯邦宁的轿队与护卫被打得七零八落。
冯邦宁手下那些护卫,平常虽然牛逼哄哄,看起来好像都是五阎王不收六阎王不要的恶汉。
但眼下毕竟与天官的护卫对阵,加上自家老爷又理亏,所以心里头自然有些发怵,都不敢真的玩命。
眼睁睁地看着梁梦龙的轿队大摇大摆走远,冯邦宁再看看自己属下的残兵败将,大轿也被戳了好几个洞,自觉这次颜面可真特么丢大了,顿时泼妇似的骂起街来。
骂完天官骂班头,骂了班头又骂轿夫,秽语满嘴脏话连篇。
折腾了一阵子,风一吹,他的酒也逐渐醒了。思量一番觉得不妥,便赶紧找他的伯父讨主意。
……
冯保的家产明查结果出来后,他还没有正常到司礼监当值去。
尽管这次万历皇帝没有惩罚他,但他依然很低调。
梁梦龙来了。
他来倒也没有提及冯邦宁醉酒不避轿故意挡道儿一事。这件事他相信冯保马上就会知道的。
而且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
所以,梁梦龙并没有因为冯邦宁挡道儿而改变自己的初衷。
他笑道:“冯公公果然高明哈!居然提前将财富无偿捐献出去!那岂不是让陛下吃了一个哑巴亏?”
“过奖!过奖!”冯保虽被弹劾、被明查,其实内心是高兴的。
梁梦龙道:“我今天来,除了恭贺冯公公安然无恙毛都没掉一根外,还想向你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就不知冯公公能否坦诚相告?”
“试试看。”
“好!那我不客气了。冯公公无偿捐献财富,是潞王爷的主意吧?”
“你为何这样问?”冯保不由得一紧。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只有潞王爷,他神预测。况且以冯公公的性子,也不会大方而主动放弃自己已经到手的财富。”
冯保点了点头道:“嗯,算是吧。是潞王爷告诉我的。”
梁梦龙接着又道:“既然是潞王爷预测的,并给予你宝贵的意见。不知潞王爷还预测到了什么?”
冯保摇了摇头,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冯公公还是将我看作普通人。”梁梦龙垂头丧气地道,“几次想与冯公公坦诚交流都不遂意。”
“有些事暂时真的不能说。请梁兄见谅!”冯保拱手道。
“好吧!冯公公说怎样就怎样。”梁梦龙带着两分无奈离去了。
前脚刚一走,冯邦宁后脚就来了。
冯保得知侄子闯下的大祸,恨不得将侄子一刀宰掉。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不老实!
一个五品武官和一品天官争道儿,放在哪儿说都是败理儿的事。
想着这官司要是打到万历皇帝那里去了,弄不好,冯邦宁这愣头青的一身官皮还得扒掉……
冯保将冯邦宁好一顿臭骂,直到骂酸了嘴,才让人找来一根绳子,着两个太监把冯邦宁捆了,亲自押送到内阁来找申时行。
申时行本就想找冯保叙话,见冯保主动来了,喜形于色。
可当他听完冯保来的目的,申时行也很生气:一气冯邦宁无法无天,竟敢冲撞吏部尚书的轿马仪仗;二气冯邦宁这小子居然口无遮拦当街乱说。
眼下,冯保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来,把他侄子冯邦宁五花大绑押进内阁……这样做的目的,是堵住外廷官员们的悠悠之口,不让他们借此攻击他骄纵家人横行无忌。
但如此一来,反倒让申时行感觉为难了:若是秉公执法,给冯邦宁严厉惩处,则有拂冯保的面子。
冯保虽然做了一个高姿态,可你不能当真啊!谁不知道冯保是有名的笑面虎?
若不处理,把冯邦宁放了,各衙门的官员指定骂他这个首辅不顶用,连冯保的侄子都不敢动……
申时行看了冯保一眼:“冯公公,令侄今日之举,实在是不应该,说的话那也是没过脑子啊!”
“可不是?那畜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还给我生事?他喝了几口酒,便在佛脸上刮金青楼上摆阔,什么样的混事都做得出来。”
“怎么?令侄喝了酒啊?”申时行从冯保的话中听到了关键词。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