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额有所定当然不假,但逢天灾**,地方官员应当及时向朝廷奏明实情,请求蠲免租赋。”
申时行虽然语气平和,可话里的弦外之音,分明是在数落地方官员,而向着那些流民叫花子。
李太后点了点头,喃喃地道:“嗯,这两年来,好像是不见地方官员有奏疏呈上,奏明灾情。”
“娘娘,臣窃以为这或许就是症结所在。官吏催收赋税,对底下的百姓如狼似虎,百姓还以为这是朝廷的主张,许多怨气无法排泄,自然会迁怒于朝廷。”
“嗯。”李太后同意。
“古人讲官逼民反,臣想应该就是这么个理儿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还望娘娘三思。”
“申阁老,我明白了。”李太后的感动明显要大于欣喜。
似乎悟出了申时行一大早求见她的原因以及用心良苦。
但有些地方似乎一时又想不大明白,不禁问道:“可是申阁老,既然发生那么大的灾情,地方官员为何一直隐瞒不报呢?”
申时行犹豫起来,因为这涉及到座主张居正的另一项政策。
他也不是不敢说,只是在斟酌如何用词更为妥当。
这时,朱翊镠看似漫不经心但实则非常敏锐地提醒道:“娘,想必是考成法的缘故吧。”
申时行眼睛顿时一亮,不禁诧异地看了朱翊镠一眼。
朱翊镠装作没看见。
考成法是张居正的一大创举,旨在“立限考事”、“以事责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项很有成效的考核与监督制度。
但也因为缺乏张力、对事不对人完全一视同仁,显得过于严苛而遭到同僚的反对。
一经提醒,李太后立马儿幡然醒悟过来:“哦,地方官员隐瞒不报,是怕误了政绩。”
申时行这才说道:“潞王爷和娘娘说得对!考成法有明文规定,地方官若催收赋税不力,有司必纠察弹劾。因此,地方官员为了应付考成法,保住自家前程,便全然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嗯,”李太后微微点头,道,“这里面的情由,于法可商,于理难容。那申阁老你说,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申时行再不作为,他也明白这是担任临时代理首辅遇到的第一件大事,需要用心。
李太后正在考他呢。
他需要向李太后交一份试卷。
申时行理了理思绪,将早已想好的话迅速组织一遍。
“娘娘,昨天因为调度京营的两千兵士前往镇压调解,局势才得以控制,但如今,聚留在京城的流民乞丐,少说也有几万人。”
“这么多?”李太后惊讶。
“是的,娘娘,但这些人也并非成心闹事,其实并不可怕,他们只是想有口饭吃,可如果对他们施加武力,将他们全部驱逐出京,终是失道之举,恐怕引发哗变。”
“那要如何?”
“臣建议不要强行驱赶他们,先在京城多开几处粥厂赈济,让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另外,紧急敕谕户部,调运通州仓存储的漕粮,运往有灾情的州府赈济抚恤。如果,如果……”
申时行又犹豫起来。
朱翊镠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申时行的性子如同他的长相一样,偏向于儒雅。
说白了,就是缺乏果决。
或许是因为刚接任临时代理首辅的缘故,总给人一种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感觉。
看来,后人评价他“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也不是完全对他的诋毁。
“如果什么?”李太后不得不催道。
“娘娘,如果张榜告示,减免京畿及附近受灾数府近两年的赋税钱粮,已经强行征收的一律退还,臣以为能够起到很好的作用。”
“好!”李太后当即拍板,“我让皇帝马上下旨各有司衙门,就按申阁老说的办。”
一来,申时行所言确实颇合李太后的心意;
二来,这是申时行担任临时首辅决定的第一件大事儿,必须给他信心和鼓励。
申时行很是欣慰,大为感动地说道:“娘娘,灾民们如果知道您如此谅解民意,一定会奔走相告,感念娘娘的好!”
“可是,申阁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朱翊镠又插话道,“赈济之后,那些流民该如何安置?你想过没有?”
“这个……”申时行一滞,一时答不上来。
确实,他只想过如何安抚,可安抚之后,流民乞丐该何去何从是个大问题。
因为让他们回去,他们没有田地,如何生存?否则也不会穷途末路聚集京师闹事!
可若留在京师,如何吸纳消化那么多的流民乞丐呢?
几万人可不是个小数目。
申时行望着朱翊镠,又看了看李太后,一副为难的神情。
李太后说道:“这样,为了体现皇帝的爱民之心,我让皇帝从内廷供用库中拨出十万两银子,作为赈济抚恤之用吧。”
这本是李太后的慷慨之举。
此时此刻申时行应该立即谢主隆恩才是。
可没想到他哭丧着脸,真的像死了娘似的表情。
“娘娘,臣今日一早求见,一是禀报昨日流民乞丐闹事一事,二也是为了另外两件事,其中之一正是与钱有关。”
“什么事?”
“陛下昨日传来口谕,说马上要过年了,宫里头有许多人情要做,内廷供用库的存银早已用完,要臣指示户部从太仓里临时调拨二十万两银子进宫以应急需。”
申时行说完这段话,已是大汗淋漓,可见他难以抉择的同时又感到担心害怕。
毕竟那是万历皇帝要钱,而他跑到李太后这里“告状”来了。
“娘娘,您也知道,太仓银的使用,朝廷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何事能调何时不能调,都有章可循。”
“我知道。”李太后点头。
“这事儿若让元辅先生决定,也断然不会同意的。陛下用于后宫赏赐开销,只能从内廷供用库中支取,而太仓银则只能用于国家。”
哦,难怪申时行像死了娘似的哭丧着脸,原来是因为万历皇帝开口向他要钱。
偏偏李太后还让万历皇帝从内廷供用库中调拨十万两出来赈灾!
这事儿整得……
不过,万历皇帝这位老兄也真是,刚降旨申时行担任临时代理首辅,立马儿就让他指示户部调钱。
张居正主事的时候不敢要,申时行一来就开口。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不明事理的人还以为这是一桩交易呢:朕让你担任临时代理首辅哈,你给朕送点儿钱吧!
站在申时行的角度,不为难才怪呢。他知道这事儿张居正绝不会松口的。可让他刚一上来,就要忤逆皇帝吗?
李太后只能心中暗骂大儿子,嘴上说道:“申阁老,这事儿我稍后会与皇帝沟通的。你刚才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