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只有母女两人。
女管家刘雯也被永宁公主支开了。
李太后听的姿势很认真,永宁公主也拉开认真的架势准备开说。
她问道:“娘,难道您就没有听说外头有关皇兄的舆论吗?”
“娘最近很少出宫。”李太后如是般回道。确实,自皇孙朱常洛被王皇后领到坤宁宫后,李太后除了偶尔去那边看看皇孙,哪儿都没去。
原来,她一方面总留意,另一方面冯保也经常在她面前陈说。
可现在,自还政给万历皇帝后,她对许多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加上冯保也很少在她面前说起万历皇帝。
自然对外面的舆情知之甚少。
永宁公主心知肚明,她点点头,喃喃地道:“也是,有几个敢在娘面前数落皇兄的不是呢?”
“好女儿,你就赶紧说吧,你皇兄到底有哪些不是?”李太后拉着永宁公主的手迫不及待地道。
“娘,外界好多人都说皇兄试图反张先生以树立威权。”
永宁公主上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李太后听了,不由得浑身一激灵,怔愣地望着自己女儿。
她倒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先头大儿子的一系列动作,让她隐隐之中早就已经意识到了。
只是女儿用的这个“反”字……她觉得很值得玩味,紫禁城里肯定没有人敢在她面前用这个字。
永宁公主接着说道:“自张先生去世后,娘就逐步放权给皇兄,可皇兄罢黜原吏部尚书王国光,又起用张先生在世时弃之不用的海瑞邱橓等,接着重新召回夺情事变中反对张先生的那些人……这种种迹象表明,皇兄或许正在试图推翻张先生的执政理念。”
李太后似有所思,但没有说话。
“娘,女儿本无权论及朝政,可希望娘能理解女儿的一片苦心,之所以今日趁此机会一吐为快,当然是为了娘为了皇兄为了朱明天下,否则这些话大可深藏于女儿心中。娘,张先生励精图治十年,开创出一个大盛世,可如果皇兄处处试图与张先生唱反调,女儿担心那大盛世还能继续延续下去吗?娘可不要怪女儿一副乌鸦嘴哈。”
李太后摇了摇头,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鼓励永宁公主说下去。
“如今,朝中曾经被张先生重用的官员都不免担心,甚至诚惶诚恐,担心他们会像王国光那样被罢黜,担心他们会像冯公公那样被雪藏;而那些曾经反对张先生的官员则蠢蠢欲动,削尖脑袋儿往上窜。娘,这样发展下去实在不利于朝局的稳定啊!”
“娘当然知道。”李太后这才点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外界都在说,自张先生去世后,皇兄就已经没有人管得住他了,包括娘和冯公公在内。如果皇兄的决定深得官心民心也好,恰恰他与张先生唱反调,又没人可以约束他,娘说皇兄会不会坚决不回头沿着一条道儿一直走下去呢?女儿担心不知何时是个头。”
李太后感慨地道:“娘现在也是身不由己啊!你皇兄孩子都已经有了,让娘还怎么管他约束他?”
“娘,外界有谣言,说皇兄嫉恨张先生,或许是因为张先生在世时对皇兄的管束太过于严厉,所以等到张先生一过世,皇兄就迫不及待地要与张先生划清界限。在外界许多人看来皇兄缺乏大局观,以为与张先生划清界限就可以很好地树立皇权,其实不然。正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倘若企图通过反张先生来达到目的,不免让人担惊受怕,倒不如继续维持张先生的无上尊荣。况且张先生本就是人中之龙,即便皇兄将张先生打倒,女儿认为皇兄也输了。”
“为什么呢?”李太后问。
一方面,她听得忧虑重重,另一方面,她又听得津津有味。
想着反正此时此刻面对的是自己亲生女儿,说出什么样的话也不打紧。能说的不能说的,不妨都摆出来。
永宁公主回道:“娘,张先生开创出一个大盛世来,天下人有目共睹。女儿以为,以张先生所取得的成就,没有人有资格反他。皇兄这么做,说得好听点叫有志气,说得难听点叫不自量力。娘难道相信皇兄比张先生创造出来的成就还要高吗?”
李太后摇了摇头,“张先生是个大政治家,他所创造的成就在大明王朝无人能出其右。你皇兄毕竟年轻识浅,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就是啊!”永宁公主附和着道,“皇兄虽然信心十足,可与张先生相比,肯定还有一大段距离。如今皇兄却要处处与张先生唱反调,如果皇兄无法开创出与张先生同样的大盛世,或者说无法将张先生开创的大盛世延续下去,那娘您说,皇兄他不是自取其辱、啪啪啪地打自己的脸吗?”
李太后微微颔首,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一趟没有白跑,来永宁苑找女儿说体己话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试想。
找大儿子说?母子俩相互都有所顾忌而无法做到完全随心所欲。
找冯保说?主仆同样都有所顾忌而无法做到完全坦诚布公。
只有找二女儿永宁公主,才可以真正做到畅所欲言而不必顾忌。
“娘,以皇兄目前的姿态,他唯有创造出比张先生更大的成就来,才能够挽回他的威权赢得他的颜面,否则皇兄将得不偿失。倘若皇兄做不到,加上他又是张先生的得意门生,张先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皇兄却要与他唱反调反他,这让天下人怎么看?皇兄势必会背上一个千古骂名啊!娘,女儿觉得这绝非危言耸听。”
李太后心悦诚服地感慨道:“女儿言之有理,娘知道,知道。”
永宁公主稍作停顿,凝望着李太后说继续说道:“娘,女儿觉得皇兄的步子迈得有点大,不是明智之举,反而很容易招致骂名。其实外头私底下已经有了这样的舆情,只是没有人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而已。现在是不敢说,可若干年以后乃至一百年之后呢?世人的嘴还能被堵住吗?娘,女儿相信不会。”
李太后幽然而叹:“真可惜,女儿像娘一样终究是个女儿身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