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怎么说,依我之见,两宫太后娘娘还是支持潞王爷的可能性更大。”
申时行解释道。
这也是他发自内心的看法。
且不说张居正仍活于世上对当前局势的影响,支持朱翊镠可以将风险或需要付出的代价降低到最低。
“元辅何以觉得呢?”王锡爵问。
“很明显,若非如此,慈圣太后娘娘也不会当作家务事来处理。”
申时行依然没有将张居正仍活在人世这个消息抖出来。
他相信两宫太后支持朱翊镠至少有两大理由:第一,朱翊镠本身的见识与能力;第二,张居正支持朱翊镠。
王锡爵沉吟不语。
对余有丁和许国两位阁臣来说,支持万历皇帝也好,支持朱翊镠也罢,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
也就是说,只要能够保证当前局势的稳定,他们都能接受。
但如果为国家的前途和百姓的福祉考虑,似乎支持朱翊镠更合适。朱翊镠比万历皇帝应该会做得更好。
可他们两位也没有明确表态,只刚才说朱翊镠拥有神预测的本领,其它多余的话他们两个都没怎么说。
见申时行和王锡爵说着说着居然沉默不语,余有丁才开口说道:“慈圣太后娘娘曾代陛下秉持国政十年,我们当相信她能做出一个明智的选择。”
倘若连李太后都不相信,那这时候只能冲进翊坤宫救万历皇帝了。
于他们而言,相信李太后并等待她的抉择,也是最安全稳妥的。
所以许国跟着也说道:“这种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那正如慈圣太后娘娘所言,稳定才是当前第一要务,首先我们内阁不能乱,要稳定阵脚。”
“那我们说再多也没用。”王锡爵也不想继续深究下去,“唯有安心等待两宫太后娘娘抉择完毕再看了。”
“嗯。”申时行、许国、余有丁三人异口同声都点了点头。
“那不知你们有何偏向?”可王锡爵又忍不住,终究还是问了一句。
然而这一问让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明确表态。
王锡爵很识趣,就此打住。
换位思考,倘若是他们三个人问他这个问题,这时候他肯定也不会明确表态,因为表态担有风险。
正当他们四个人都想着自己的态度时,只见内阁一位中书禀道:
“两宫太后娘娘有请四位阁老马上去翊坤宫议事。”
四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想到一块儿去了,看来两宫太后已经有了决断。
他们迫不及待地起身,然后一道快速朝着翊坤宫方向而去。
与他们四人同时被传去翊坤宫觐见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张鲸。
……
翊坤宫正殿大厅。
李太后的脸色不是一般难看,她紧锁眉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说心里话,她很想哭,但这时候她知道不能哭,也不适合哭,所有人都望着她呢,外头的人等着她。
以眼前的局势,她深知今天必须作出决定,而且越快决定越好。
这件事儿不能拖,必须得明确给大家一个交代才行。
越拖恐怕越棘手,越难抉择,而且还不利于稳定。
因为李太后都站着,那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坐。
所以除了万历皇帝,陈太后、王皇后、朱翊镠、郑妙谨、李之怿他们都站着,只等内阁几位阁臣和张鲸到来。
万历皇帝之所以坐着,是因为依然被翊坤宫的近侍扣押。
要说脸色难看,谁也比不上万历皇帝,这时候他心情最坏……李太后刚才已经明确表态支持朱翊镠。
万历皇帝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本想以退为进,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可终究还是没能赢得李太后的心。
王皇后的哭泣哀求也没用。
可他还不想死。
让李太后或朱翊镠杀了他,只不过是他试图以退为进的策略罢了。
但至此毋庸置疑,所有的努力与策略都宣告失败。
此刻他的脑子实在是一片空白,只觉得嗡嗡作响。
正殿大厅里,谁也没有说话。
唯独王皇后在默默流泪。此刻她像万历皇帝一样,头脑也是懵的。
“内阁首辅申先生到——”
“司礼监掌印张公公到——”
翊坤宫近侍两声禀报打破了宁静。
“传。”
李太后当即吩咐。
咄嗟之间,张鲸、申时行、余有丁、许国、王锡爵五个人进来了。
李太后也不墨迹,轻启丹唇,直截了当地说道:“申先生,张公公,还有三位阁老,我与姐姐已经商量完毕,决定废皇帝,另立潞王。召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即刻将这道旨意公布下去。”
张鲸偷偷地笑了。
申时行心里松了一口气。
余有丁与许国也感觉如释重负,他们两位都只求一个结果。
只有王锡爵心里不舒服。
但身为内阁首辅,申时行负责任地问道:“太后娘娘,倘若问起缘由,为何要废皇帝另立他主呢?”
这正是刚才王锡爵提出的问题。
李太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幽幽然地回道:“皇帝倒行逆施,置国家的前途与百姓的福祉而全然不顾,与明主所为背道而驰,为了天下的苍生与我大明的国运,实不得已而为之。”
“臣遵旨。”
“可太后娘娘,臣窃以为,这个理由并不能让天下人信服。”王锡爵见万历皇帝似乎失去了斗志,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慨然言道。
李太后虽然神情悲伤,可强势地回道:“王阁老,天下人信服与否,都不能改变本宫与姐姐的决定,因为天下人并不了解皇帝与潞王,也不知道个中的情由,所以这件事本宫与仁圣皇太后决定做主便是了,不必问天下人。”
只这一句话,便几乎将王锡爵心中所有的疑问都敲碎了。
可他似乎感觉到万历皇帝求助的眼神,稍顿了顿,又硬着头皮问:“太后娘娘,倘若朝臣与天下人反对呢?”
“反对无效。”
“咳……”王锡爵被噎了一下。
至此他看清了李太后的决心,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难怪万历皇帝看起来如此颓废。
当然其他几个也看清了。
“太后娘娘,既然决定废掉皇帝,那臣敢问对皇帝将作何处置?”
王锡爵又大义凛然地问了一句。
这一刻不仅让人想起在万历五年秋他跑到张居正家问张居正时的情景。
正是那一问,让他与张居正之间产生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随后不久他就卷铺盖回籍闲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