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一响,自第一声起,李太后的心就砰砰直跳。
这登闻鼓可不是随便能敲的,在她代大儿子朱翊钧秉持国政的十年,也就只敲响了两次而已。
第一次是高拱组织六科廊言官弹劾冯保,那还是朱翊钧刚登基没多久,高拱想要合众人之力扳倒冯保。
因为登闻鼓只要一敲响,便意味着朝廷将有大事发生,所以当时冯保吓得心惊胆颤,在李太后面前涕泪纵横。
第二次是老工部尚书朱衡,因为开通新河道,工程过半,朝廷却再也拨不出钱来,急得他敲响了登闻鼓。
那还是张居正刚担任首辅不久,在此之前国库连年入不敷出,朝廷实在捉襟见肘拿不出钱来,但即便如此,张居正还是通过挪用其它款项以及向各地富商征借的方式为朱衡筹措。
可见敲登闻鼓的厉害。
朱翊镠登基还不到一年,登闻鼓就敲响了,李太后当然着急。
这不打听还好些,一打听,原来正是弹劾朱翊镠的……
李太后更是焦头烂额坐立难安,让人及时关注皇极门外的动态。
知道朱翊镠已经赶过去,冯保、陈炬和申时行也都已经到了现场。
几个核心人物都如此重视的程度倒是让她心安了两分。
然而,紧接着却又得知朱翊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压根儿就没有处理便离开了现场……
李太后第一感觉朱翊镠太不重视。
这可使不得。
要知道,第一是六科廊言官,第二是登闻鼓。二者只占其一就足以让人心惊胆寒,更何况两者一起来?
所以当得知朱翊镠离开皇极门,李太后实在担心,不得不去东暖阁。
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理会朝政了。
……
朱翊镠刚与冯保、陈炬商量完毕,决定将敲登闻鼓一事交给申时行处理,自己暂时不做任何指示。
李太后色急匆匆地来了。
朱翊镠当然知道她为何而来。
李太后也知道朱翊镠为何被弹劾。
因而彼此都无需多解释。
李太后单刀直入地问道:“登闻鼓敲响了,镠儿为何竟如此淡定?”
“娘,孩儿应该表现很着急对吗?”朱翊镠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笑了笑问。
“镠儿难道不管不顾了吗?”
“交给申先生吧,不瞒娘说,孩儿确实不想搭理。”朱翊镠如实回道。
“登闻鼓一响,也由不得镠儿不搭理呀!况且还是针对镠儿你的。”
“正因为针对孩儿,所以才不想理会呢。若非如此,孩儿早就出手了。娘不必担心,此事孩儿自有分寸。”朱翊镠信心十足地道。
“听说两位给事中拒不写检讨?”
“是。”朱翊镠点了点头,还补充几个字,“发现他们俩头不是一般的铁。”
“镠儿,依娘之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镠儿已经做了两道招牌,也算是惩罚他们了,要不就别让他们写检讨,他们指定心里怄着气呢。”
“那可不行。”朱翊镠不假思索,“孩儿是皇帝,说过的话岂能收回来?本来他们就是在挑战孩儿的威信,倘若孩儿还要妥协让步的话,岂不是长了他们的威风?他们会以为孩儿真的做错了。这种事孩儿是不会干的。”
“可他们坚决不写检讨呢?”
“娘,那很简单啊,以违抗圣旨罪论处便是了,申先生该很清楚。”
“镠儿这不是为难申先生吗?”
“娘何以如此认为?”
“言官言官,其主要职责不就是负责监督与上谏的吗?如果因此而受到镠儿的惩罚,娘担心不利于舆情,往后言官的工作也很难展开,镠儿该不会剥夺他们的权力吧?”
“那倒不会。”朱翊镠回道,“但可以透露给娘知,孩儿正想借这个机会整顿已经逐渐背离初衷的言官制度。”
“……”李太后听了不由得一愣,继而问道,“镠儿此话何意?”
“娘,是这样的……”朱翊镠于是将他与陈炬之前的对话内容说了。
李太后听完恍然顿悟般地道:“原来镠儿早有打算,所以有心引导乃至激发言官朝着你需要的方向发展?”
“其实孩儿也是想检验言官现在到底还能不能起到监督的作用,或者说到底能起到多大的监督作用。”
“哦。”
“不过这件事相对于孩儿其它方面的改革真不算什么,所以请娘放心,也请娘相信孩儿可以处理好。”
“既然镠儿如此有信心,瞧你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那娘就不多说了。”
言罢,李太后便起身离去。
确实,在朱翊镠面前,她越来越感觉自己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如此一来,着急好像也是多余的。
……
内阁那边。
敲登闻鼓的六位言官都来了。
当申时行刚恼怒地拂袖而去,的确让他们六位身处进退维谷的境地。
继续敲登闻鼓吧,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想来想去只好先来内阁。
却听到内阁几位成员一致同意写检讨,张彪气愤不过便回了一句。
本来他们就不想写检讨,觉得朱翊镠羞辱他们不说,写检讨不就意味着否定他们的职责所在吗?
听到内阁没有一个支持他们的,甚至连一句好话都不帮他们说,刘大元与张彪他们当然有情绪。
好像他们全做错了似的,监督上谏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好不好?
申时行的性子一向偏于冷静,见张彪带着很大情绪站在门口,招手道:“你们先进来吧。”
六人进去了。
申时行不紧不慢,但语重心长地说道:“刚才我们几位的决定,你们也都听见了。其实你们两位各写一份检讨呈送到御前,这件事儿不就过去了吗?何必与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呢?如果你们写不出来,本辅帮你们写。”
“首辅大人,现在好像已经不是写不写检讨的事儿了。”刘大元道。
“那你们说是什么?只要你们写了检讨,难不成皇上还要追究不成?本辅可以保证皇上不追究。”
申时行信誓旦旦,觉得这一点他还是可以做到。
“首辅大人,倘若写了检讨,那朝廷还要我们这些言官作甚?”
刘大元据理力争,依然觉得这个问题的性质已经变了。
“那你们到底想怎样?难道还要皇上给你们赔礼道歉不成?”
见刘大元与张彪油盐不进,一向温和的申时行有点不耐烦了。
“这可不敢奢望。”刘大元道,“说过只希望皇上虚怀纳谏,尊重我们这些言官以及赋予我们的使命。”
这时王锡爵也忍不住了,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只考虑自己的立场,站在皇上的立场上考虑过吗?而且我还得提醒你们一句,皇上正准备精简机构,小心拿你们开刀。”
“王阁老此话何意?”刘大元敏锐地抓住话头,“莫非皇上要将六科廊撤掉,不再设立给事中一职吗?”
“不,我只是提醒你们,不要惹恼了皇上。”王锡爵一副苦口婆心的神情,“让你们写检讨,其实是给你们台阶下,你们又何必如此固执?”
“下一任首辅就是王阁老了,您当然要帮皇上说话。”张彪不客气地道。
可以说,张彪这一句话让内阁四位成员都难堪。尽管申时行他们自己心知肚明,可人家当着他们的面捅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王锡爵,听了瞬间感觉很不自在,当即恼怒地斥道:“张彪,你胡说什么?我是出于一片好心奉劝你们,你却在此胡说八道。”
“王阁老何须动怒?不是卑职胡说八道,而是外界都这么传说。皇上看好王阁老是事实,当初明确反对皇上登基的官员,都已经派到台湾,唯独剩下王阁老。皇上对您的青睐还不明显?下一任首辅指定是您。”
“放肆!”王锡爵猛地一拍桌案,脸色涨得通红,怒气冲冲地喝道,“这话岂是你一个给事中可以胡说的?”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卑职口直心快,说出来而已。王阁老发那大的火,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岂有此理!”
见张彪没有半分后悔说出这样不该说的话,反而还要争个明白似的,王锡爵更是怒火中烧。
“首辅的任命与接班人关系着朝局的稳定,只有皇上才有资格论及,你一个小小的给事中竟敢在内阁胡言乱语,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来人!”王锡爵大喝一声。
“王阁老息怒!”刘大元见势不妙,感觉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慌忙劝道。他比张彪冷静得多,张彪的硬脾气他很清楚,王锡爵又岂是善茬儿?当年为何得罪张居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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