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走上码头,丁永贵已开车等在路边。
贺槐生和傅如玉上了车,丁永贵立即报告情况:“现在还在昏迷,说是脑震荡,脏器有出血点……”他见贺槐生面色一沉,立即说,“没有大碍!医生说下午,最迟晚上就能醒。”
丁永贵又说,“车直接从山上冲下来,落进海里。附近恰好有一个景区的巡逻点,发现的时候,夏小姐是昏迷的,往医院送的途中醒了一次,就一直在报贺总你的电话号码,让医院的人赶紧打给你。”
丁永贵瞥了贺槐生一眼,他微拧着眉,眼里有沉痛之色。
方才,贺槐生接到电话以后率先联系丁永贵,丁永贵直接报警,并赶在贺启华的人之前派人抵达医院,控制形势。
“人抓到了吗?”
“就抓到了一个,其他都逃了。”
贺槐生沉声道:“一个就够了。”
丁永贵看了贺槐生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那个人是自首的。”
贺槐生一顿。
丁永贵接着说:“叫做谢星洲,好像认识夏小姐。”
坐在后排的傅如玉惊讶道:“谢星洲?”
“傅秘书认识?”
傅如玉摸不准贺槐生认不认识,便有些犹豫,只说:“算认识,他……以前是夏蝉的朋友。”
岛不大,没一会儿就到了医院。贺槐生让丁永贵去停车,自己飞快向病房走去。
到了门口,他停了片刻,方才推开门。
夏蝉便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呼吸让氧气罩一会儿漫上白雾,一会儿又消散。
直到此刻,他方才觉得自己一直孤悬的心脏,缓缓地落了下去。
贺槐生缓慢提步,在床沿上坐下,从杯子里找到她的手,轻轻地握住。
贺槐生抓起她冰凉的手,抵在自己潮湿的眼上。
身后是一窗艳阳,金灿灿的光投在地上。
可他只觉得冷,心有余悸,浑身一股死里脱生的无力感。
一会儿,傅如玉敲门进来。
她立在窗边看了夏蝉片刻,轻轻叹了声气,又反身出去,再回来时,拿着一条干毛巾进来。她走到床边,弓着腰,缓缓地擦拭着夏蝉潮湿的头发。
擦了一会儿,贺槐生哑声说:“我来。”
傅如玉顿了顿,将毛巾递给他。
贺槐生一边擦头发,一边沉声吩咐:“给她家里打个电话。”
傅如玉点头,转身出去了。
一整天,贺槐生都待在医院,推了所有的事情。下午,周兰和王洪韬到了。
周兰面有怨气,但顾忌他的身份,没有当场发作,只坐在那儿,一径地抹眼泪,王洪韬便低声地安慰她。周兰哭声细碎尖锐,贺槐生听得烦心,索性摘了外机。
傍晚,贺槐生让傅如玉领着两人去吃饭。傅如玉给他带了些饭菜回来,他吃了两箸,没什么胃口。
晚上十点,夏蝉还没有转醒的迹象。贺槐生便让周兰和王洪韬去旁边找个酒店住下,自己则留在病房陪床。
晚上十一点,丁永贵和傅如玉确定过明天的行程之后,也走了,病房里便只剩下贺槐生一人。
贺槐生脱了外衣,在一旁的空床上躺下,侧着身,静静看着夏蝉。
夜沉沉静谧,外面涛声阵阵,这安静的病房似是一座孤岛,岛上独他两人,相依为命。
他听着海浪,渐渐地合上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他毫无征兆骤然惊醒,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贺槐生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从床上弹起,过去一把攥住了夏蝉的手,“……醒了。”
夏蝉艰难张口,声音发哑,“赶上了吗?你有没有答应贺……”
贺槐生沉声喝止,“别说了。”
夏蝉愣了愣,看着他。
“去他妈的贺启华。”
夏蝉扯开嘴角笑了笑,“……稀奇,你也居然也会说脏话。”
贺槐生喊来医生,给夏蝉做了个检查。医生说是生命体征正常,但还要留院观察几天,又让夏蝉尽量吃点儿东西,有助于身体恢复。
贺槐生便给丁永贵打电话,让他送点清淡的食物过来。
夏蝉看着他,“有水吗?”
贺槐生便将床摇起来,扶着夏蝉半坐着,拧了瓶水,递到她手边。
夏蝉渴得要命,一口气喝了大半。
她喝水的时候,贺槐生一直看着她。
夏蝉瞥他一眼,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看我干什么,我毁容了?”
“……”
夏蝉笑问:“有镜子吗,我照照看。”
依然是满不在乎,依然嘴里每一句是正经的,可这人,为了成全他,却能豁出性命。
一时之间,两人都安静下来,在柔和的灯光之中,彼此凝望。
呼吸都很浅,似怕打破这一刻的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贺槐生忽然倾过身,伸出双臂,用力地将她抱入怀中。
夏蝉呼吸一滞,渐而长长地舒了口气。
心跳体温紧紧相贴,她还活着,而他也是。
半个小时后,丁永贵提着食物过来。
夏蝉配着蔬菜,喝了半碗粥,觉得脑袋里仍有些晕晃晃的,便让贺槐生搀着,简单洗漱以后,复又到床上躺下。
虽然头晕,确实毫无睡意,夏蝉问贺槐生:“你困不困?”
“不困。”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
夏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那应当就是赶上了。
贺槐生瞥她一眼,“你有没有问题要问?”
“没有。”
“你不…”
夏蝉忙说:“我不用知道。”
静了片刻,贺槐生说:“正要签字的时候,接到医院的电话。”
“签什么字?”
“贺启华要百分之十的股权。”
夏蝉一怔,便觉喉咙一梗,别过目光,瓮声瓮气说,“……谁让你说的,我说了我不用知道。”
贺槐生没说话。
“……你是不是傻,签下去你就什么都没了。”
贺槐生看着她,“还有你。”
夏蝉干脆将头埋进了被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说出话来,“……你一穷二白了,我才不要跟你。”
贺槐生低笑一声,“我现在什么都还有,你跟不跟我?”
“……也不跟。”
“真的?”
“真的。”
“好,那我跟你。”
夏蝉把脸露出来,瞥了贺槐生一眼,“……我穷,养不起。”
“我能赚钱,保证不亏。”
夏蝉轻哼一声,“那我考虑考虑。”
静了一会儿,贺槐生说:“还没找你算账。”
“找我算账?我跟你有什么帐可算?”
“做事莽撞,不爱惜生命,这帐该不该算?”
夏蝉抿着唇,没有吭声。
贺槐生盯着她,神情分外严肃,“如果底下不是海,你现在……”他声音哽了一下,“你是要陷我于不义。”
沉默许久,夏蝉轻声开口,“我不忍心让你做选择……你太苦了。”
贺槐生眼里泛起雾气,他一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却像个毫无防备就被丢上战场的士兵,每每被这人戳中软肋,“……你完全分不清楚主次。只要人在,哪怕我一无所有,我也能从头开始,早晚夺回属于我的。但要是你出事……”
这种情况,他一深想就觉得后怕。
夏蝉垂着目光,乖顺地承认错误,“我错了……但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底下就是海。”
既然谢星洲口口声声说她绝对安全,她便认为这情况值得赌一把。幸好,她赌赢了。
静了数秒,贺槐生看着她,坚定道:“我不需要你拿命去赌对半的几率,我能给你百分之百的幸福。”
夏蝉又是一怔。
“相信我吗?”
夏蝉看着他,嘴唇未启。
“问你,相信我吗?”
夏蝉眼眶一热,“……相信。”
这一次,她与他并肩作战,即使深陷绝境,九死一生,她没逃,他也没有逃。
早上,周兰和王洪韬过来了。
周兰拉着夏蝉的手,开口就骂,“你是不是傻,为了一个男人,命都不要了……你考没考虑过我,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
夏蝉一笑,“你怎么好意思骂我,我这不是随你么……”
周兰又气又笑,一张口,却是哽咽。
“妈,我还没找你算账。”
“算什么帐?”
夏蝉抬头瞥了立在病房门口,跟王洪韬谈事的贺槐生一眼,“你什么时候去找他的?”
周兰支支吾吾。
“人也是他帮忙弄出来的?”
周兰没吭声。
“还有,你买二手房的钱,也是问他要的?”
周兰还是没吭声。
夏蝉便有些生气,一气就觉得胸闷头晕,想骂两句,没骂出来,“……你们三个真有本事,完全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周兰压低了声音,“是贺槐生不让我说的,他说,你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多心。去年吧,有次他来我们楼下找你,好像是等了你很久,我下去的时候,恰好撞上他。他就看着我,问我是不是你妈。我说是。我问他,你就是王富贵?”
夏蝉:“……”
“你也是,没事儿瞎编什么名字,尴尬死了。”
夏蝉心想,恐怕这下要轮到她尴尬了,“去年什么时候?”
周兰想了想,“……好像是你把猫抱回去那天。猫也是他的?”
夏蝉一时沉默。
她没想到,他真去楼下等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