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明晰,凌少群被鸡啼叫醒了。他从没听过如此嚣张的啼鸣声。那只公鸡被狼妖凌盛的气势压制多时,得到解放后,似要把之前的憋屈统统发泄出来,叫得那个畅快淋漓。
凌少群嘟囔了声:“墨迟,太吵了,把它的嘴给我堵起来。”
墨迟没有回话,反而鸡叫得更嚣张了,好像故意气他似的。
凌少群捂住一只耳,爬到床边又喊了两声墨迟,依旧没有回应。他闭着眼伸手胡乱摸一通,摸到一片毛茸茸的东西。
“果儿你在啊,借你大翅膀用一下。”说着他把半个身体塞进了果儿浓密的翎毛之中,另外半个身体趴在床上躺尸。
果儿:“......”
睡是睡不回去了,好歹耳根清净了些,脑瓜也没那么疼了。等凌少群完全清醒后,他决定亲自出去解决那只鸡。
从果儿身上翻下地,凌少群套上穿风靴上走出了木屋。
清晨未露阳的莱茵河,河水泛泛,莲花相依,醉成一片。
偌大的草地上,出现一个飞旋的身影,墨迟手不释剑,掀起漫天花草狂舞,他越练越起劲,很快地上多出一个个风圈。
凌少群一拍脑门,他知道那只鸡为什么叫得这么凶猛了,别说鸡,哪怕是昨天晚上吃的那只兔子,遇到这种情况估计也能叫出声来。
“墨迟......”他手肘撑着栏杆,身体懒懒斜靠在上面,语气显露不瞒:“你是不好意思叫醒我,所以故意舞剑吓那只鸡,让它把我叫醒的对吧?”
墨迟停下动作,风圈也在他身边一个个落了下去:“吵到你了?”
“不是吵到我,整条村都该醒了,我说,你都不用休息的吗?真把自己当机器人使?听老夫一句劝,趁年轻该吃吃该睡睡,保养精神,蓄集力量,别拿自己身体不当一回事,等年纪大了后悔可来不及了。”
年纪轻轻的躯壳里住了个老父亲的凌少群,还在语重深长,墨迟忽然来一句:“要一起练吗?”
凌少群抖了下眉:“什么?”
墨迟:“双修。”
老父亲立马恢复年轻:“来来来!”
为了不影响村里人,他们找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临大麦地右靠玉米田的地方,开始了修炼。
武修很顺利,两人一如既往地默契。一剑一笔塑造出繁复的剑魂,再一主一辅释放出相同的招式,动作轻盈飘逸,一气呵成。
两人之间相连的无形纽带似乎缩短了一大截,就连举手投足下不经意的触碰也显得再自然不过。
一个时辰的武修完后,他们调息片刻,又进入了灵修阶段。
凌少群和墨迟相对而坐,两剑置于腿上,掌碰着掌。
灵气相通的一刹那,七星难离和七星莫绝发出犀利的剑鸣,震得凌少群浑身一颤。
上天入地的灵气瞬间窜入身体,像泉眼涌流般迫不可待,经皮肉,一点点朝根骨,或更深的地方流走。
起初灵气在脉络间打转,只是酸麻难受,忍忍还是不成问题的,可每当灵气深入一层,凌少群就感觉热了一分,不知不觉全身布满细汗,如锅中熬汤,沸腾且难受。
他抿紧嘴角,稳住呼吸,强行将不适压下去,无奈身体抵不过这灼烧的滋味,不久强烈的眩晕感涌上脑门。
凌少群半开眼眸,看到面前的人模糊一片,似海滩上冲散的沙画,不成一体。
他晃晃头,想保持住清醒,却一个不经意,把自己晃进了梦境。
梦境里,四周空气潮湿,他躺在地上,闻到血腥的味道。
黑暗中一人朝这边走来,凌少群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知道他往自己脸上吐了抹口水,紧接着,带血的鞭子狠狠抽打在背上,一鞭,两鞭,三鞭......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却没有求饶。那人不屑地说:打不死,就放你出去。
画面一闪,转眼来到郊外,视线还是在低处,这次他是被人用力摁在地面的。
眼睛看到的地方,四个活人被绳索束缚,他们表情狰狞,四肢大开,电锯在他们手脚快速拉过,将他们变成半死不活的人彘。鲜血在地上不断蔓延,形成一片猩红的湖泊。
凌少群听到自己挣扎着咆哮,下一秒,他的头猛地撞到地面,肮脏的鞋底踩在他脸上,那魔鬼对他说:这就是背叛组织的下场。
光线一暗一亮,到了货柜房内。“砰!”一声巨响,子弹与枪声擦着耳朵而过。
明明是避无可避的事情,他却轻而易举躲过了。下一起伏,十几人拿着长刀朝他砍过来,他一脚踹飞一人,又一个过肩摔把另一人扔到货柜上,拿着手中仅有的一根筷子,将对方一个个击倒。
魔鬼满意地说: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
后面的片段更加零散,有时是一个上锁的箱子,有时是一只带血的手背,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高档沙发上,直直注视他的眼睛,而后男人将一个文件袋扔到地面,嘴巴张合不知说了什么,画面又消失了。
凌少群难受地蹙着眉,大汗淋漓,他挣扎着,始终无法离开梦境。
“少群。”
荆棘载途,在这一声呼唤下,意外迎来了释放。
凌少群倏然清醒,猛地睁开眼睛。阳光下,他的眼珠蒙上一层薄泪,像刚哭过一样。
墨迟抬手给他拭去眼角的汗,问:“还好?”
只是轻轻一碰,凌少群打了个激灵,豆大的汗滴沿墨迟指头滑落,没入白色衣料当中。
这个梦实在太真实,太可怕,他不明白为何会做那种梦,那种与自己的生活毫无交集,连想都想象不出来的事情,为何会出现在梦中。
墨迟轮廓逐渐清晰,凌少群心神一松,重重呼出一口气,又微微弯下了挺直的腰脊。
还好只是个梦。
调整呼吸后,他把刚才做梦的内容跟墨迟讲了一遍,墨迟听完,很长时间默不作声。
凌少群问他:“你有做梦吗?”
墨迟摇头:“我还不至于灵修的时候累到睡着。”
凌少群嘴角一裂,顿时语塞。
说得也是,灵修能修到一半睡着的,上天入地或许只有他凌少群一个了。
......
“伊哒伊哒小红伞,嘀哩嘀哩落着雨,啦啦啦......蜻蜓在雨里飞,啦啦啦......爱娃在伞里跳着舞......”
小孩欢快的哼唱声透过竹帘来到到床上,卷走了一宿好梦。冰灵动了动纤长的睫毛,眯开一只眼睛。热阳姗姗而来,扑落半席床单,恰好温暖。
冰灵睡在爱娃家旁边的一个小树屋,这树屋是村民搭给爱娃玩的,是她的秘密基地,爱娃喜欢冰灵,所以把这个地方让给了她。
冰灵离开床铺,朝那首美妙的童谣走去,两三步就来到窗前。
“早。”
靠在树屋的爱娃抬头,看到漂亮的姐姐从窗口里探出头。
爱娃快速站起来,把手中一只编好的草蝴蝶递给了冰灵,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这个笑容像太阳底下盛开的棉花糖,又暖又软,冰灵看着心都化了。她接过草蝴蝶,满是欢喜地说:“送给我的?谢谢你。”
爱娃乐呵呵地问:“姐姐,你要和我一起去放花灯吗?”
冰灵:“现在,放花灯?”
据我所知,花灯是晚上放的吧。
爱娃:“嗯,给爹爹放的,姐姐你要来吗?”
冰灵虽搞不清情况,但也欣然答应,跟着爱娃离开了树屋。
途中她们遇到和族民一起研究新兵器的思文赫兰,又遇到相依树下的青翎和靖瑶,最后路过田地时又遇到凌少群和墨迟。
得知他们去河边放花灯,凌少群也正好想找点事做分散紧张的情绪,于是拉上墨迟,跟他们一起去了。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莱茵河边已经站了不少人,都在点着花灯。阿诺站在人群中,朝他们招了招手。
凌少群走过去问:“阿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阿诺:“我们箬伢族有个习俗,凡有人离世,他的至亲会放出一盏若山莲,作为黄泉路上的指明灯,归家途经的引路烛,让先者可以安心离去,也能时常回来看看。”
阿诺摘来一盏若山莲,这时凌少群才发现,族民点灯用的不是火,而是自己的血。只见阿诺拿出细针在自己指头扎一道口,将血滴在花芯上,当花芯碰到鲜血后,包成一团的若山莲竟渐渐展开花瓣。而后,阿诺又在花瓣上写下了一个名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阿诺:“以前放灯是祭奠先人,自从狼妖出现后,我们连点灯的勇气都没有了,也不知谁会是下一个名字写在莲花上的人......”
凌少群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狼妖给族民带来的是一场无法释怀的灾难,一时间失去太多至亲至爱的人,今天不知明天事,族民怕下一个遇害的是自己,所以连为亲人点灯的勇气都没有了。现在狼妖已除,事情落下帷幕,他们也能安心送亲人上路了。
阿诺双手捧莲花,面带庄重道:“父亲,狼妖已除,您老可以安心上路了。”
放完自己的花灯,阿诺给爱娃也摘了一盏,他蹲在爱娃面前问:“爱娃想自己写,还是哥哥帮你写?”
小姑娘虽然是个麻雀胆,但面对扎针丝毫不怕,她乖巧地伸出五指道:“爱娃自己写。”
“好。”阿诺用针在她食指上轻轻一戳,戳出个血口,爱娃动作缓慢,小心翼翼将血滴在莲花中。
然后阿诺捉住她的手,在花瓣上也写了个名字。
爱娃捧着若山莲,捧了很久,小嘴动了几次,左右没动出半个音调。
冰灵问她:“你有什么话想对爸爸说吗?”
想对爸爸说的话吗?有,好多好多,例如妈妈给我做了一件红色的新衣服,阿桑哥哥家的老母鸡下了几个又大又圆的鸡蛋,昨天晚上吃了烤兔子和烤鸭子,还有认识了几个新的哥哥姐姐。这些爱娃都想告诉爸爸,可她又怕说太多,话传不到爸爸那里去。
爱娃眨眨眼,最后说了句:“爸爸,我想你了,妈妈说你去了大河的尽头,离我们很远很远,等我长大了,我就去大河尽头找爸爸。”
莱茵河上,几百盏绽放开来的若山莲漂浮于水面,顺着流水缓缓而下,承载着思念和不舍,一半飘去黄泉路,一半飘去九重天。
从此江上清风,山尖明月,梧桐树尽,相思不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