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少群站在风圈核心处,腰板笔挺,随着重力法阵的消失,一股力量从他指缝流出,悄然钻进丹水玉中,无声无息间,弑灵咒排山倒海向嘲魇崩塌而去。
仿佛五脏六腑被狠狠撞了一下,嘲魇口腔一甜,吐出一抹鲜血。他咬紧牙关,依靠渊龙斩才能强撑着身体不倒下。
凌少群已经失去理智,这个时候可以不顾后果豁出去做任何事情,他疯了,但嘲魇没疯,网要破,鱼可还不想死。
运转全身内力,嘲魇强行挡住弑灵咒的压制。两股力量瞬间相撞在一起,轰开驳炫光,仿如彩粉爆破,漫天碎散。无边旷野随之一震,地面也不堪重负裂出十多条缝隙,延至两人脚下。
这一局胜了,双方皆受到重创,败了,嘲魇只能独自承受势穷力竭的恶果,但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全身而退的办法了。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之时,远处忽而传来空灵的念咒声,惠风和畅,幻近幻远,如浮叶轻轻扫过,将两股力量轻而易举荡平了。
凌少群脑中‘嗡’一响,顿觉五感全失,目不明,耳不通,口舌无味,大脑放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云层被切开一个口,高岸的身影冉冉降下。
那是一个长得幽泉流水的男人,白色长袍裹在身上柔柔翻飞,墨染的长发不沾一丝粉尘,本应是清风引竹林,却不明由来带着盛气凌人的霸道。
陡觉身上所有压力消失,嘲魇深吸一口气稳住身体,静待下一步指示。
“接下来交给我,你可以回去了。”说完简单一句话,男人便背向了他。
没有他的事再好不过,嘲魇最后看了眼凌少群一眼,提醒道:“记住你的承诺。”说完,带着受伤的南霜穆离开了。
男人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深邃的眸光中只有一人。他径直来到凌少群身后,温声说道:“给你的东西,可以要回来了。”
他将手放在凌少群天门处,五指倏然一扣。
脑袋里传来不可忽视的波动,有物体在快速四窜,凌少群难受得大叫出声,握紧掌拳,双腿交叠慢慢坐了下去。
很快,一条黑色小虫从凌少群头顶钻出,落入男人掌心。
几天前,他将蛊虫打进去时,只有一根指节那么长,现如今,已经超过三根指节的长度,看得出,它在里面吃得很满足。
蛊虫虽除,但凌少群真正要面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男人将两指横于左眉梢,再划过胸前,口中念出八个字:“天乾地坤,雷震风巽。”
五空阵与召唤师换位术同时使用出来。
挂在凌少群手上的丹水玉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光,掌心大小的法阵出现在他胸前,金色‘附’字从阵内飘出,扎进了凌少群心脏位置。
这就预示着,这个五空阵由凌少群召唤出来--劈他自己。
男人语气轻柔道:“石以砥焉,化钝为利,只有命劫,才能解开你身上的封印。这一关过了,你便是这片泺汐大陆的主人了。”
一声轰天雷鸣撞开穹顶,穿破云层,闪电曲折落下,打在凌少群身上。
昏迷的人周身溢出黑色气体,憎恨、愤怒、悲伤,一切负面阴霾从他体内一点点被抽出,源源不断。仿佛破茧的肉虫,争相脱离囚笼。
风鼓起男人的衣袍,张扬得好似一只扑火飞蛾,长发与风卷在一起,痴缠成鞭打飞蛾的鞭子。他垂着眸,急切地等待着,那目光轻若清晨凝结的露,又重若雪幽山上百年化不开的积雪。
在遇到凌少群那一刻起,泺喧就已经计划着这一天的到来。
凡人的喜乐哀伤不过短短几十年,儿女绕膝,生老病死,而他,却为这个苦地方足足操劳了两百多年,欢也一人,悲也一人。按理来说,早该有个接班人了,总不能干到耄耋老态,入土为安吧,可唯一的女儿却一点也不心疼他这个老父亲,对接任的事兴趣缺缺,而且多年来一次都没有动摇过。
凌少群的出现,是泺喧失而复得的礼物。
记忆中的小豆丁长大了,除了外貌,其他一点也没变。天生乐观大概是随了父亲,所以才会正正义感十足,爱打抱不平,可偏偏是这一点,便让泺喧头疼不已。当年凌少群被凌昕薇偷偷带走,连封印都没来得及解除,这么多年过去了,要一次性卸下身上的枷锁,除了渡命劫再也没有第二个方法。
能够与天雷劫相抵的,只有人内心深处埋下的种种负面情绪,恐惧、怨恨、嫉妒、特别是无法压抑的怒火。而凌少群总是满心大度,开阳乐观,光靠外部刺激根本不足以增加他的负面阴霾,因此,泺喧寻了个机会将蛊虫打入他体内,操控他的心智。
“父子相遇,恍如陌人,已经够可悲的了,还要一起承受这遭天打的命劫,你说这倒霉事怎么统统找上咱家来了呢?”
男人无奈一笑,正要将雷电引到自己身上,突然,他猛地回头,芒利的剑刃从他脖颈擦过,切破了衣领的布料。
墨迟持剑的手绷得笔直,目标准确无误,本可一击毙命,如果没被发现的话。
男人脸上无半分畏惧,淡定地瞄了眼七星难离后,瞬移几步远离了五空阵,他精心布置的盛宴,可不能被人白白毁掉了。
墨迟跟着风中留下那条长长的衣摆,一路追到阵外,目光像锥子一样紧盯男人不放。
泺喧一个漂亮的转身,跳上大树,哑笑着说:“我又不是大姑娘,你追我追得这么紧作甚。”
墨迟煞气外露,脸上不见半分玩笑:“你要对他做什么?”
男人觉得好笑,反问道:“我要对他做什么?难道嘲魇没跟你说清楚吗?‘心脏’归你们,凌少群归我。”
这本就是件两清的事,不料墨迟却说:“那是你和嘲魇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泺喧侧了下头:“这就有趣了,难道你们丰胤出任务还分两道走的?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别说你我功力悬殊,就算你打得过我,也阻止不了这场天雷劫。”
“天雷劫?”就像是应着他的话,空中又传来雷鸣阵阵,墨迟回过头,恰好看见数道电流落到朝凌少群身上。地面原本窄细的裂缝,不知何时已经层层分化,变成一足的宽度,整片大地分崩离析。
墨迟脸色一寒,这下彻底慌了。
见他如此神态,男人心中突然多出一计,他甚是惋惜地叹气道:“天雷与凌少群体内的灵力相冲,两者抗衡,必然玉石俱焚......”
“怎样才能阻止天雷劫?”墨迟打断他的话,急切道:“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事,任何事都可以。”
听到这话,男人心里已经非常笃定自己的猜想,他哦了一声:“丰胤的战傀替我做事?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交易,可惜晚了,现在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了,除非有人愿意牺牲自己,替他挡下这一劫,或许他还有活命的机会。”
墨迟眼睛眯了一下,以凌少群为中心的地方,闪电如雨倾而下,百河千流汇聚于海,想近身都非常难,可他的脚尖依旧转向了那边。
男人挑眉道,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你可想好了,天雷劫不是你一个血肉之躯可以抵挡的,这一去,皮肉烂尽,筋骨全毁,不甚难看啊。”
他原本以为要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却不料,墨迟想都不想,已经大步朝五空阵中心走去了。
阴柔的丹凤眼慢慢弯起,男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最担心的事,似乎被解决了。还有谁能比一直在枪林雨弹中成长的人怒气更深?墨迟不光有怒气,有悲愤,还有数不清的怨恨,恰是最好的人选。
十多道的闪电从高空笼罩下来,照得人睁不开眼,墨迟抬手挡住光线,逆着气流,砥砺前行。
狂风扫荡,砂石打在他头上,电流穿过他身体,皮肤在一寸寸灼烧,一层层撕裂。墨迟从未试过如此艰难地踏出每一步,就如脚上拷了千斤枷锁,背上担了千斤米粮。
可他义无反顾地走着,每向前一步,紧锁的心口便崩开一分,他越来越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墨迟一向无惧于死亡,同样不把别人的生死放在眼里,这是头一次,他想竭尽全力地去护一个人,哪怕遍体鳞伤,尸山火海,他也甘之如饴。
拖着地上一条血痕,墨迟在龟裂的大地上走了很远,明明是触目可及的地方,可那路却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完。护臂破了,铁甲腰带毁了,只剩一件单衣裹在身上,连焦糊的皮肉都包不住。
他曾经想过,结束他生命的可能是一把刀,或是一颗子弹,甚至是冰凉的海底,却不知,原来死也有如此煎熬的方式。
最后一步,已经耗尽墨迟所有力气,他直接跪下去,双手抱住了地上的人。
凌少群整个身体吞没在闪电之中,与他触碰那一刻,无数电流涌进了墨迟,仿佛皮肉被炸开,灵魂从**中被硬生生撕扯了出来,他心想,万箭穿心,剖肝泣血也不过如此吧。
战士服有加盾的作用,却远远不及战袍的抗击能力,墨迟心里苦笑,他应该听凌少群的话,将战袍穿上的,这样就能替他再减轻点伤害了。
天上那场憋了许久的大雨,终于顷刻落下,发泄一般,毫不留情浇落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