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墨迟坐在城楼旁那株魁伟的迎风树上,晚风从旁汩汩而来灌开他贴身的衣裳。
他一直都很沉默,与其说他不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倒不如说他不懂得如何跟人交谈。自小被困在暗无天日的黑房里,每天是无止境的血肉搏斗和野外求生训练。过了十五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的日子,他理应变得冷漠无情。
像这样的夜,有这样的月光陪着,便是足矣。
城楼之下,昏暗漆黑,七八个脑袋从拐角走出,鬼鬼祟祟东瞧西望,确认无人后开始窃窃私语。
“这鬼天气也太冷了吧,。”糖豆儿将左手伸入右边袖子,将右手伸入左边袖子,双臂怀胸,打着牙颤,忽儿大叫一声:“喂,你丫爪子往哪儿放!”
丐子嬉笑着道:“豆儿哥,你身体热,给俺暖暖呗。”
“去,要暖放自己裤头里面暖。”糖豆儿抽开衣领,丐子眼明手快又将魔爪探了进去。
恰子穿的衣服最多,里一层外一层,原本挺瘦小一个人,硬让他自己穿成了个球。
“老大,今天召集大伙过来,是不是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宣布?”虽然在场的人都认识,但他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凌少群。
凌少群将头埋在皮裘袍子里,离远看就是一件会走路的袍子,但依旧冷的要命。他不明白为什么古人的服饰又繁琐又单薄,穿起来还不舒服,想起家里的羽绒服和热毯子,老泪一行行倾泻。要不是临出门前青翎给他套上这件皮裘,凌少群打死也不会站在左右来风的大街上和他们耗时间。再看看旁边的人,木子阳冻得全身发抖,底子上下牙在奏乐,丐子把手伸进糖豆儿衣领里再也没出来。几个人,像街边流浪汉,就快能为了一件衣服去起义造反了。
凌少群声音发抖说:“要不你们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们要大半夜站在街头会面?”
恰子回答道:“老大,这里安全,没人发现。”
去你的没人发现!
“真是个好地方啊。”凌少群牙胶磕得直响。“天再黑点我就连把子都看不见了。”
把子一愣,老大你说什么大实话。
丐子笑道:“确实,没了这身衣服把子就在黑夜里潜行了,呵呵呵。”
他呵呵地笑,在空气中喷出一团团白起。
凌少群冷得受不了,就从最要紧的事开始说起:“我这次找你们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亡命客的事,当时你们都在场,应该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个问题,小贼们脸刷一下全白了。亡命客是怎么死的?不是被他们群殴打死的么,还抢了一件抗魔铠甲,这话明说出来,不就等于自首了吗。”
底子干咳一声,小心问道:“老大,是谁告诉你当时我们在场的?”
糖豆儿心虚地后退两步,默默掏出加盾头盔戴在头上。
凌少群看到他这举动,心理暗笑了一声,你这头盔戴得很及时啊!
凌少群:“亡命客遇害那天,有人在现场附近看到你们几个。别想着隐瞒,我有的是办法知道。”
眼看事情藏不住了,把子只好畏畏缩缩道:“我们当时只是想讨一件装备,没想过杀人的。”
凌少群投去鄙夷的目光。“讨装备,一群人上?”
小贼们面面相觑,不太好意思回话了。
凌少群又问道:“当时亡命客的骨龄牌在他身上吗?”
“这个没留意啊。”丐子看了一眼底子,底子说:“你看我干嘛,我当时喝醉咯,连打的谁都不清楚。”
“也对。”丐子摸摸脑袋,又看了眼糖豆儿。“咦,你为什么戴头盔?”
糖豆儿抹把汗说:“有点冷。”
感觉问不出什么答案,凌少群只好作罢。“你们回去好好回忆一下,想到了再告诉我。”
恰子问:“老大,想到了是不是就让我们进刎颈盟了?”
凌少群露出冷笑之色。快别做梦了,想到这个就能让你们进刎颈盟?你以为刎颈盟是这么好进的吗。他但笑不语,思量再三,又有了主意。
“这样吧,两件事,解决了就让你们正式进队。”
小贼们欢呼雀跃,有种忽然迎来春暖花开的激动。
底子:“老大,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糖豆儿也摘下加盾头盔,兴致勃勃道:“对,只要能进刎颈盟,走钢板抢装备生吞老母猪张口就来。”
“还敢抢呢,不说好了改邪归正吗?”凌少群骂一句,同时又觉得糖豆儿生吞老母猪的画面还挺吸引人的。
玩笑归玩笑,任务还是得交代。“第一件事,查一个叫南霜穆的盗贼。我要知道她所有近况,吃哪住哪捉了几只怪多了几件装备身边都来往什么人男的女的芳龄几许。你们只管查,但不要接近她。”
“老大,这女盗贼的该不会是......嘻嘻嘻嘻。”糖豆儿眯着小豆眼奸笑,样子像极了流氓。
有句话叫抬手不打笑脸,但是现在凌少群真的很想往这张脸上搓两拳。他冷眼道:“是不是都与你无关。”
木子阳已经将任务记下,接着又问:“老大,还有一件事呢?”
凌少群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把嘴凑到他耳边,轻声交代。
木子阳听完后疑惑地看着他,接着把原话给恰子转述了一遍。恰子抓了一把头发,转而点点头,在糖豆儿耳边低语片刻。糖豆儿一脸迷茫,他看了眼把子,觉得他还没自己聪明呢,就不打算告诉他了。
任务交代完毕,凌少群感觉气温又降了几度,便让他们散了。“快回去吧,冷死了。”
糖豆儿忍不住问了出来:“老大我不明白......”
凌少群把他的小葫芦尾巴转了个方向,抬腿就是一脚。“不明白回去自己参悟。”
糖豆儿摸着屁股,困惑半天,他还是不解,为什么老大要调查自己的老大呢?
......
打发小贼们离开后,凌少群直径走上城楼,他早就感应到了某人的存在。
“你是躲这里装猫头鹰呢,还是准备飞升上仙啊?”如他所料,某人果然藏在迎风树上。
墨迟没有转头,也不言语,只是仰望繁星的眼眸,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一身黑衣,在这寂寞的晚上,本应跟这棵迎风树化为一体,不叫人察觉,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借着几分剑气,轻而易举找到了他。
凌少群两步跃到墨迟身边,同处于一根树枝上。
站在树上才发现,城楼之外的风景竟如此之美。繁星闪烁,点缀银河,如珍珠落盘,天空变得很矮,仿佛伸手可及。
“真美。”他叹息道。
凌少群一直不明白黑夜有什么好看的,直至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原来每一片土地看到的星空都不太一样,有的空寂,有的光彩,有的疏星淡月,有的盈盈璀璨,是司空见惯那个天,也是独一无二那个天。
他看向墨迟,夜幕里,安静的人仰首而坐,阵风打起他的短发,在月光熏陶下,泛着银色。墨迟可以永恒保持一个动作,像一尊雕塑,等待黎明的唤醒。
他身上只是象征性地穿了件冬衣。之所以说象征性,是因为那衣服不厚,领口也是大开,让人感觉他只是为了在人群中不那么突兀才随便套上去的。
“你不冷吗?”凌少群问。
“习惯了。”他淡淡地答。
“这种事请还能习惯?”不管墨迟冷不冷,凌少群是冷的,他决定活动一下身体。“话说,认识这么久了,我们还没交过手吧。”
墨迟挑眉:“你想和我打一架?”
凌少群笑着道:“我们不用七星剑,来一场空拳决斗如何?”
墨迟抬眼观察他的神色,你是认真的么?
“怎么,觉得我打不过你?”凌少群心理作怪,想着挑逗他一下,于是俯身在墨迟耳旁轻轻道:“等下让你哭着求饶怎样。”
他说这话都把自己给逗乐了,咧着嘴就开始脱皮裘袍子。手脚一伸,筋骨全开,还原地蹦了两下,让树枝摇晃不止。
墨迟坐得牢稳,保持姿势跟着树枝摆动,也不起来。
凌少群:“你不热一下身?”
墨迟:“不需要。”
“那就来吧!”凌少群突然使劲,朝墨迟劈下一掌。
侧身敏捷地躲开攻击,墨迟终究还是盘旋而起。这个地方太小,不够他们施展拳脚,嫌弃地看了一眼,他转身跳下迎风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