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漂浮着对世间的冷漠与嘲笑,一幅幅重口味的画作如同世界名画一般镶嵌在画框里挂在墙上,给这不大的空间添加了份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脊背发愣的惊悚气氛,而且,更绝的是,这些画作的主人看不出任何敌意,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么这股敌意就绝对屏息隐藏在那双转来转去的眼睛中。
门窗缝隙灌入的风吹得纸张沙沙作响,房内一时合奏起特殊的乐曲,让阴森的空间越发勾勒出莫名的阴郁。
寄来的漫画使情绪稳定的卓飞宇瞬间变成“疯狂原始人”,还且消停不下来,寄件地址是华市港口附近的快递公司,监控录像一查,清楚的拍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调出人口登记一看正是把房子租给画家的老孙。询问老孙得知,画被放在了门口的收信箱里,同时还有钱以及一张写着收件人地址姓名的字条,厚厚的一沓钱,看得贪财的老孙心花怒放,便没多嘴去问,拿上东西拿着钱直奔快递公司。
而纸条的落款,正是这位艺术大师齐德一。
郭仁义差没点背过气去,这给他绕的。
宋金元说的真对,画家租住的房子确实相当好找,因为这间小院让他装修的里里外外透着股……抽象主义气息。整个房梁架构七扭八歪的,也不怕塌了,每一个木头柱子都不好好走直线,除了大艺术家本人,凡是进去的普遍都不想呆长,生怕有命进,没命出。
郭仁义围着这些画慢悠悠的“欣赏”了一圈,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能告诉我,你画的都是些什么吗?”
齐徳一瞥了郭仁义一眼,沉默不语,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
这位画家先生瘦的就是一根火柴棒,加上严重营养不了,跟非洲那些个难民有得拼,郭仁义几乎怀疑他得了厌食症。他身上穿了一件宽大、下摆几乎拖地的蓝色长衫,外面套着件到腰的开领毛衣,金黄的颜色和凌乱的条线,活像个改小版的龙袍。他头上戴了顶红色毕加索式的帽子,脖子上挂着一串贝壳还是扇贝串成的彩虹色项链,总之这哥们……就是一行走的调色盘,看着直晃眼。
郭仁义睁着眼等回应等了半天,发现人家压根不睬他,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这是……我知道,超现实主义流派吧?这、这画的是人是鬼啊?本来吧没多大的事,生病了找个清净、与世隔绝的地方修养再正常不过,也跟我们无关,但是,牵扯到了杀人案,这就跟我们有些关系了,您说对吗,齐先生?”
“你们想问什么?”齐徳一终于开口说话,不过更多的是厌烦了郭仁义老在他的作品前指手画脚。
郭仁义拿出漫画稿纸,问道:“这是你画的吗?”
齐徳一看都没看就点头,“是,还没上色,那是初稿。”
“你认识一个叫卓飞宇的人吗?”
“头一次听说。”
“那为什么你会寄给他手稿呢?”
“我从未做过。”
郭仁义说道:“齐先生,你应该清楚,我们是掌握了证据才来询问的你,咱就不要绕圈子了,行不行?都挺累的。”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们的,但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你问我几遍都是一样,说这话的人在诬陷我。”齐徳一以毫无表情的声音回答,“我除了睡觉时间,平常不太锁画室的门,反正也没什么好偷的,所以有人潜入我的画室,偷走我的画稿可能性很大。警官你也看到了,外面的围墙就这么高,村民们又都是身强力壮、运动能力超群,进入这院子太简单了,他们只需把罪名扣在我的头上便可,我不过是个外人,不会有人相信我。”
“有谁会偷你画稿?”
“警官,您认为小偷偷东西之前还会跟我打声招呼吗?”
郭仁义差点被他噎死。
他清了清嗓子,把平板电脑塞进齐徳一手里,“看看,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齐徳一不耐烦的翻阅着一张张照片,那里面有三名被害者、刚抓到的禹成林、还有医院的卓飞宇,不久,他在林康福的照片上点了点,“这个人,他是村里的村民,这人在我刚搬来时就试图跟我套近乎,又是夸我的装修与众不同,又是赞美的作品独具一格,他就是想跟我混熟后从我这要点钱,这种人我见的太多了。”
郭仁义觉得他刚才的那番话有点变相夸奖自己的意思。
“我看不懂另类艺术。”郭仁义不好意思的笑笑,“可您画画成这样,也怪不得别人看不懂吧。”
齐徳一住口不语,等待下一个问题,然而没等几秒就被旁边澹台梵音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于是他侧过脸,饶有兴趣的看过去。
“有个阿根廷有名插画师名叫SantiagoCaruso,他专注于创作这类黑暗哥特风格的作品,他的作品色彩浓郁丰富,风格诡异且让人理解不透。他的画融合了多种元素,古堡、坟墓、吸血鬼、女巫、魔法等等,诠释了死亡、灾难与阴暗的概念。”澹台梵音没去理齐徳一的目光,对身后的穆恒和韩清征接着说:“说起哥特风格,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恐惧,所以平常人看这些艺术品多少会压抑、不舒服,可是黑暗哥特风格是通过另类的表现手法展示世间的残忍与人心的黑暗,说白了就跟黑色幽默一样,有讽刺意味。”
齐徳一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他如同铜像般僵硬的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微笑,这冷不丁的笑把郭仁义吓一跳,顿时有种步入鬼屋时的感觉。
“你倒是懂得不少,看来我得重新定义警察了,原来并不都是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土老帽,还是有人有眼光的。”
明明白白的嘲讽,是人都听出来了,郭仁义的表情相当的不悦,极为想把这装模作样的货带回去关上几天。
“听说,您喜欢讲故事?”澹台梵音面对他问。
齐徳一高傲的姿态丝毫不变,但听到这个问题后,稍微思索了一下,反问道:“谁告诉你我喜欢讲故事?”
“去世的宋大海,他曾告诉他姐姐,村里有个人经常给他讲故事,而且那个人画画非常好。”
“如果是我,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澹台梵音耸了耸肩,“如果是,那我想劝你参加大海的葬礼,算是去送他最后一程,可以吗?”
“这个建议……可以考虑。”
“您讲的故事都是自己创作的对吗?”
“确有此事。”
澹台梵音与沈兆墨对视一眼,后者接着她的话题继续问:“既然如此,这副漫画的创作背景能否跟我们说说,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创作出这幅漫画来?”
“你们这么执着它做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沈兆墨略微慵懒的观看墙上怪异的作品,“卓飞宇是案件相关人员,这人得了病住在精神病院里,而他在看了你的画后情绪失控,在病房里发起疯来。”
齐徳一愣了愣,随后居然大笑起来,“警察同志,你们在搞笑吗?一个精神病发疯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这份漫画让他失常的,那又怎么样,能证明什么?我看几位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这是下逐客令。
“齐先生,看来您并不太理解人为什么会疯,像卓飞宇这类因外界刺激而导致神志不清的,他的发病往往跟他的刺激源有关,简单的说,造成他精神异常的是什么,使他发病失去控制的就是什么。我们怀疑卓飞宇参与了一起谋杀案,行凶的正是他本人,地点就在山上大威德明王庙的附近,这就是导致他精神不正常的原因,而你的这个漫画,恰巧涉及了谋杀、寺庙、还有佛祖。”
齐徳一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认为我看到了谋杀,然后把它画成了漫画?你们找错人了,漫画灵感来自于我的噩梦,故事的内容全部是我梦到的画面,跟杀人案没有任何关系。警察同志,我是个守法公民,而且自认为是个好公民,若真看见了杀人,肯定会第一时间报警而不是用它作为绘画主题,这点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沈兆墨使了个眼色,穆恒便一脸轻松的搭上了还想说话的郭仁义的肩膀,不易察觉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这样啊,那看来是我们搞错了。告辞之前,我有个不情之请。”沈兆墨微笑道,指着一幅四十公分左右高的画说,“这幅画能卖给我吗?”
齐徳一吃了一惊,却很快恢复常态,痛快的给了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钱,将画卖给了沈兆墨。
一出小院门没几步,沈兆墨把画交给郭仁义,方才笑嘻嘻的面容瞬间严肃下来,“郭队,麻烦你找人把漫画跟齐徳一的画做个鉴定,我猜漫画不是齐徳一画的。”
“根据是什么?”
“简单,画风不同。”沈兆墨说,“漫画和艺术作品从线条的构成到人物细节的刻画都有着不同的要求,齐徳一擅长的是黑哥特风格作品,它们风格迥异,与其他绘画风格差别很大,更不要说跟漫画这种现代娱乐社会的产物了。不是说他画不了漫画,只是一个创作习惯一旦形成,多多少少都会出现在其他种类的作品中,可就我观察,漫画中很多画面的处理虽然类似,但仍存有不同。”
穆恒真事儿似的点头,说:“认下不是自己画的漫画,这齐徳一别是认识画漫画的人吧,还打算包庇他?”
郭仁义说:“有这可能,我派个人跟这盯着吧,以免万一。”
他话音刚落,去询问卓飞宇骨科大夫的同事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那头呜呜泱泱说了一大堆,情况基本跟他们猜想的差不多,只不过经过两年,主治医生已经记不住当时探病的几个人的长相,所以那同事跟医生办公室耗了大半个钟头,威逼利诱的硬把记忆从医生脑子里挖出来,再结合监控,这才坐实了探病之人就是邱彦豪和禹成林,可最开始接近卓飞宇的人却不在警方掌握的嫌疑人名单里,因此,倒霉催的医生又要被逼着去警察局作画像。
欲哭无泪,大概形容的就是医生此时此刻的心情。
“本以为凶手的目标只剩下禹成林,没想到外面还有一个。”郭仁义挂了电话,赌气似的砸了下电线杆。
穆恒咂咂嘴,“这人绝对是高手,连蒙猛的“骇客帝国”都查不出身份……有种可能,这货属于单打独斗,平常不跟他们掺和,有事了才出来摆平。”
猛地多出来个无名氏嫌疑人,卓飞宇也暂时得不出结果,除了回去再审问禹成林,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几个人正往港口走准备坐船回警局,何老爷子迈着腿脚不利索的小碎步,边吆喝边朝他们跑来,澹台梵音侧耳一听,老爷子是在叫她。
“老爷子,什么事这么急?”澹台梵音赶过去问。
“丫头,我想起来件事,老了脑子就不好使,现在才想起来,我也够混的。”
“跟案子有关?”
“不不!”何老爷子急忙摆手,“是和寺庙的传说有关,相传啊,僧人的墓里有件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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