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欧也妮并不想嫁人——她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被人踩、用自己的尊严帮别人上位这样的戏码, 从来没有圣母心的欧也妮,一向只靠着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的欧也妮, 根本就没有配合的自觉。
留在索漠的葛朗台都不行, 这些刚见第一面、连名字都没让自己记住的的夫人、小姐,更不行。
陪同欧也妮出席宴会的泰伊古太太风想说话,就发现欧也妮的眼睛, 随着那位夫人的话, 一点儿一点明亮了起来,等她说完, 欧也妮灰色的眼睛里, 已经闪现出一种名为战斗的光芒:
“这位夫人, 头一次见面, 就能得到您这样的关心, 我感到非常的荣幸。”欧也妮的声音不急不缓, 没有初涉社交场的不安,也没有外省人在巴黎土著面前常见的怯意,只是陈述事实:
“虽然我父亲与叔叔并不怎么亲近, 他们又都是成年人, 会各自对自己的财务状况负责。可是听说叔父自杀的消息之后, 父亲还是第一时间请索漠最有实力的银行家台.格拉桑先生, 到巴黎处理叔父的财产清算事宜。”
“我的叔父哪怕已经自杀, 他的财产也只是进行清算, 并没有任何一个人, 或是哪一个法庭宣布过他破产。”欧也妮一字一顿的说下去:
“所以,为了保证债权人的利益,夫人不应该自己得出这样的结论。我认为这即是对死者的尊重, 更是对所有叔叔债权人的尊重!如果夫人一意孤行的话, 我将代表不幸离世的叔父,向民事法厅起诉您,夫人。”
真当姐没读过书吗,法国《民法典》1814年就颁布了!
想用纪尧姆.葛朗台攻击欧也妮的夫人,完全没想到欧也妮提起叔叔来一点儿也不忌讳,更不觉得丢脸,还一言不合就要起诉自己。
这,这完全不是巴黎的套路,可怜的夫人有些茫然的看向宴会的主人,希望德.隆格尔伯爵夫人能给自己解一下围。听到她们交谈内容的人们,也都议论纷纷,欧也妮听出大多数的人言论里不乏对纪尧姆.葛朗台的鄙薄之词。
攻击她的夫人,想达到的就是这个效果吧。欧也妮的上巴不知不觉的抬高了,她的身高在一众娇小的巴黎贵妇人中本就出挑,这一抬下巴,更显得气势十足。
所有人突然觉得,客厅里有了无形的压力,这压力就来自他们原本瞧不起、觉得与她同时出席宴会有**份的那个外省姑娘。
姑娘的身体站得那么稳当,并没有因众人的注视有一丝的畏缩,她灰色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仿佛她是这客厅里的王者,所有人都在她的睥睨之下。
被她直视的夫人顶不住目光的压力,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欧也妮没有因为她的退后放过她,反而有些轻蔑的笑了一下。
笑容很短促,刚被人捕捉到就收回了。欧也妮不再只是注视那夫人一个,而是慢慢的环视了一圈,把所有人的面孔都看在眼里,又仿佛谁也没看到一样,目光重新回到那位夫人的身上,等着那位夫人有态度。
“欧也妮,”隆格尔伯爵夫人看不下去了,她是宴会的主人,此时不得不站出来:“阿道菲斯男爵夫人只是关心……”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欧也妮的目光转向了她,她感受到了阿道菲斯男爵夫人同样的压力。欧也妮抬起的下巴没有放下,眼皮微微垂下一点儿看着隆格尔伯爵夫人,让她以为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位外省姑娘,而是一位公主或是女王。
欧也妮再次笑了,这一次的笑停留的时间长了一些。她也开口说话,随着笑容的出现与话音的响起,客厅里的压力稍小了一些,许多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并不包括宴会的主人隆格尔伯爵夫人和阿道菲斯男爵夫人。因为欧也妮的话实在不客气,甚至有些盛气凌人:“伯爵夫人,难道您觉得我的话应该婉转一些,哪怕这位阿道菲斯男爵夫人用道听途说污蔑我的叔叔时,我都应该沉默?”
“可是您在给我下请帖的时候,就知道,我的父亲并没有对叔叔的财务状况置之不理,而是早早请银行家台.格拉桑先生来到巴黎,一直在为叔叔的财产清理奔波,好维护债仅人的权益。”
阿道菲斯男爵夫人是吧,你敢用一个没见过面的叔叔破产,来看别人的笑话,那就等着他的债权人们,跟你算帐吧——如果纪尧姆.葛朗台真被宣布破产的话,他所有债权人除了前期拍卖纪尧姆财产分得的那部分,再也拿不到一法郎。
隆格尔伯爵很想说自己并不知道,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大家所知道的葛朗台,只是一个外省富豪,身上没有爵位。他的女儿欧也妮来到巴黎之后,只出席了德.纽沁根男爵府上的舞会,身为贵族的隆格尔伯爵夫人,如果不是在那场舞会上发现欧也妮的人品值得信任,就不应该给她下请帖,请她参加除她之外全部都是贵族、还是有身份贵族才能参加的宴会。
人都请来了,说是对欧也妮的身世并不了解,不清楚纪尧姆.葛朗台的情况,别人会信吗?
其实还是信的。可是隆格尔伯爵夫人自己没那个脸说——在场的许多人都清楚她为什么会给欧也妮下请帖,不就是她看中了欧也妮的钱,想让自己的儿子娶个钱袋子回来?
可是这话无论如何不能直白的说出口。
所以德.隆格尔伯爵夫人只能脸上维持着礼貌的笑,向对欧也妮发难的阿道菲斯男爵夫人澄清:“欧也妮说的没错,台.格拉桑先生从索漠来巴黎已经快两年了,您不是也知道吗?”
一面说,隆格尔伯爵夫人的眼风,轻慢的扫过男爵夫人身边的少女,并不因少女脸色发白除去眼里的冷意。
一个妄想凭着相貌提高身份的姑娘,连一万法郎的年收入的嫁妆都拿不出来,隆格尔伯爵夫人有权高傲。
阿道菲斯男爵夫人的脸色十分精彩,许多人都装成对他们的对话不关心,扭过头去转移话题,维护着所谓的社交礼节。当事人欧也妮却一直盯着她,丝毫不肯放松。
这次放松了,下次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到她面前说有的没的,一次把所有人都吓住了不好吗?省下的时间,能赚多少钱呀。
被盯着的阿道菲斯男爵夫人不停的扇着自己手里的小扇子,欧也妮很想提醒她,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拿着扇子装十三就好,不必真的扇,万一感冒了呢。
受不住她近乎戏谑的眼神,阿道菲斯男爵夫人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葛朗台小姐,我为自己刚才对您说的话表示歉意。”说完,微微向欧也妮曲了下膝,行了一个曲膝礼。
欧也妮十分大度的笑了一下,等大家都看到她大度的笑后,便收了起来:“我也是为了葛朗台家族的名誉,听说巴黎有名望的家族与索漠是一样的,容不得任何人沾污,还请男爵夫人理解。”
狗屁的葛朗台家族,隆格尔伯爵夫人心里暗骂,不过是个有点儿钱的资产阶级乡巴佬,真以为只要有个姓名,就能称为家族了吗
不少听到欧也妮话的人,心里感觉跟隆格尔伯爵夫人一样,都觉得欧也妮果然是外省来的,说话太不含蓄、太没有风度了。
好在欧也妮没有听到他们的心声,不然一定会问一句这些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对面是女人,难道她留了胡子?都是女人,别人还率先挑衅,她凭什么要有风度!
哪怕没听到别人的心声,欧也妮也是时候把葛朗台推到大众的视野:“毕竟新年前,我的父亲,费利克斯.葛朗台要晋见王上,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他就会来巴黎,说不定会与诸位碰上。他的脾气不好,恐怕到时就不单单是道歉能解决的。”
这颗炸雷一出,整个客厅里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离欧也妮最近的隆格尔伯爵夫人声音都颤抖了:“你说葛朗台会得到王上的接见?”
欧也妮一脸不解的看向隆格尔伯爵夫人:“听说晋封男爵,都需要晋见王上,难道我领会错了?”
“不,你的消息是对的。”隆格尔伯爵夫人的笑容僵硬,一直听着大家说话的泰伊古太太倒是一脸平静,心里对欧也妮放出葛朗台到巴黎这个消息的时机,还是很佩服的。
如果一个人一个人的说明,一定达不到如此让人浮想联翩又震撼的效果。
欧也妮不肯再与阿道菲斯男爵夫人呆在一起,,坚持走到泰伊古太太身旁——反正大家心里都已经把她定位成了一个对巴黎社交礼仪不熟悉的外省姑娘,那就借着这个便利,让自己更舒服一点儿好了。
谁知她刚刚坐下,隆格尔伯爵夫人便请大家移步到餐厅用餐。欧也妮正想挽住泰伊古太太的胳膊,耳边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声:“表妹,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带你到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