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夜买站票跑的。”
酒店房间内, 由秦恪从酒店保安部领回来的钟小峰,垂头丧气地说道。
他蜷缩在三人沙发的角落,抱紧怀里的双肩包。
正如保镖甲所描述的那样, 清秀的面孔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一看便知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秦恪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 暂时不想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其实不用秦恪说话, 钟小峰也可以独自撑起全场:“太恐怖了我的天,编剧原来是这么可怕的职业吗?本来写上个剧本的时候, 我就以为那已经是极限。没想到《南华传》让我彻底明白, 从前的我还是太年轻了。”
他喝了口水, 继续逼逼:“你听说了没, 星河要把《南华传》打造成大ip。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我每天起床第一句,先问自己配不配。跟你说我想清楚了,我不配, 他们绝对看走眼了。”
秦恪擦完头发,进浴室把用过的浴巾扔进脏衣篮, 出来后问:“所以你就跑了?”
“你要批评我不负责吗?没办法,我压力真的太大了!”
钟小峰扒拉着头发说,“你看我的发际线,再这么下去我都要秃了!真的,要是被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给小宋总提议搞ip, 我一定要揍他一顿!”
“……”
秦恪看了眼手机,才慢悠悠地说:“好像是我。”
钟小峰:“……”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在火车上骂了一路的王八蛋,居然就是他千里投奔的好友。
可惜现实里说出去的话无法撤回,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那选《南华传》也是你的意思?”
“不是我。”秦恪否认道。
虽然如果把决定权交给他, 他也会做出和宋昀然相同的选择。
“那就好,吓死我了。”
钟小峰说,“你不知道刚才一瞬间我想了多少。我以为你为了帮助我,用花言巧语欺骗小宋总,不仅骗他买下我的剧本,还骗他砸大钱开发我的剧本。我都在想要真是那样,我这一跑你岂不
是要负连带责任,差点想说再买张站票回去了。秦恪,你听完有没有很感动?”
秦恪平静道:“还好吧。”
“怎么能还好,你没有心吗?”
钟小峰说得口干舌燥,又端起水杯猛灌几口,接着猛的一怔,“啊,你都能向太子进言了,那你俩关系好的消息就并非传言了?”
秦恪不知传言从何而起,只能边刷手机边反问:“是又怎么样?”
“你可千万别出卖我,让我在这儿躲两天可以吗?”钟小峰哀求道,“反正小宋总肯定猜不到我会来找你。”
秦恪笑了笑,动动手指,按下微信语音播放。
下一秒,宋昀然的声音响起:
“钟小峰是不是去找你了?你给我稳住他,千万别让他跑了,我要搭早班机来抓他!”
钟小峰脸色刷的变得惨白:“那我走?”
“有什么事睡醒再说,你先去开间房住下。”
秦恪困得要死,起身开门送客,“别想跑,我可有两个保镖,抓你绰绰有余。”
钟小峰心里一颤。
完蛋,他俩是一伙的!
·
上帝总归对钟小峰还存了些许怜爱之意。
天还没亮,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席卷了整座城市。
雨幕被狂风呼啸着撕扯出无数道裂口,不仅成功延误了宋昀然的航班,也让《江湖路》剧组被迫停工。
秦恪难得可以休息一天。
上午他跟其他演员对完接下来要拍的戏,又独自背了会儿台词,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钟小峰叫出去吃饭。
剧组下榻的这家酒店,餐饮部的水平相当糟糕。
秦恪便和钟小峰找了一家附近评价不错的餐厅解决午饭。
今天天气不好,影视基地没了往日扎堆的游客和群演。
还能出来活动的,大多是其他剧组的工作人员甚至演员,因此当服务生告诉他俩已经没有包间时,秦恪也没太在意,选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
“想吃什么就点,我请客。”秦恪把菜单递给钟小峰。
钟小峰表面上仔细翻看菜单,实际上
脑海中早已浮想联翩。
莫非是一场鸿门宴?
他转而又想,谁说的,或许是一顿断头饭呢?
罢了,可能这就是命。
钟小峰又从头翻起菜单,谁叫你自投罗网跑到太子党羽这里,老老实实吃完这顿饭,等着被捉拿归案吧。
秦恪看着钟小峰把菜单翻来翻去,也没出声催促,只是垂眸望向手机刚收到的消息。
宋昀然:【钟小峰还在吗?】
秦恪:【嗯。天气不好,要么你就别来了,我帮你劝劝他?】
宋昀然坐在机场vip候机室,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昨晚他连夜让唐助理订了最早的一班飞机,为了避免睡过头,他拿出前世当演员熬大夜的精神,生扛到天亮没合眼。
结果到了机场才发现航班延误,今天能不能飞都说不准。
再豪华的候机室,也只是个候机室,远远比不过在家里舒服。
宋昀然和唐助理在这儿坐了几小时,迟迟等不到确切的航班消息,整个人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
要不然干脆回去算了,抓编剧就不是总裁该干的事。
这个念头才刚升起,他就看见了秦恪发来的上一条消息。
像夏天的一杯冰水,碰了下他暴躁跳动的心脏。
在看他来,这不长不短的一句话里,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一股想为爸爸分忧的孝顺。
宋昀然慢慢镇定下来:【听陈静说你们剧组今天放假,难得可以休息,就别管这些事了。大人的事情交给大人处理,你的任务是好好拍戏,明白吗?】
秦恪回了一串省略号过来。
宋昀然弯起眼笑,没办法,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他放下手机,想了想问:“高铁停了没?”
唐助理早就查过了:“今天通往那边的高铁票已经卖光,只剩普通火车了。”
宋昀然活了两辈子,就没坐过普通火车。
他思考半晌,认为还是《南华传》更重要,便点头道:“那就普通火车吧。”
唐助理犹豫道:“小宋总,不如我让司机送您回去,这一趟就由
我代表公司出面解决?”
宋昀然不同意:“我反正都浪费半天时间了,现在回去岂不是白白熬夜?”
唐助理:“可是……”
“别可是了,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宋昀然态度坚决,“你在这里啰嗦半天,万一钟小峰又跑了怎么办,快点订最近的票,我们出发去火车站!”
唐助理前一阵才犯过错,现在正处于小心做人的阶段。
见宋昀然主意已定,他也不敢忤逆,只好一边跟宋昀然往停车场走,一边订好了两张通往影视基地的火车票。
半小时后,宋昀然一脸惊恐地挤在人群里。
他终于知道唐助理方才为何想劝退他,因为这趟火车只有站票了!
此时他与唐助理好不容易在两个车厢的连接处,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可他面前是漏风的车门,身后是眼镜差点掉了的唐助理,左边是不知哪位乘客的大件行李,右边是几个哭闹不停的小朋友,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偏偏还有列车乘务员推着小车喊道:“让一让,各位乘客让一让!”
“啪叽”一声,宋昀然就被避让的人群挤压到车门上。
他可怜的右脸紧贴着窗户,双眼无神地看着不断倒退的铁轨风光,心中只有一句话想说。
钟小峰,你这里欠我的拿什么还!
·
“还不清了。”
钟小峰用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沉痛道,“合同规定的违约金我根本赔不起,我可能凉了。”
秦恪没有丝毫意外,而是沉声问:“你还想写《南华传》么?”
钟小峰点头:“当然想。这个故事我构思很久了,写起来也觉得有趣。”
“那就把它写完。”
秦恪放下筷子,用毛巾擦手,“大家对你的故事有所期待是好事,何况你自己也很喜欢它,没道理半途而废。”
钟小峰说:“我做不到啊,朋友。星河给《南华传》砸了那么多钱,就像一个刚出道的演员,什么代表都还没有呢,突然一个大导演走过来说‘嗨我想请你演主角
’,换了谁心里不惶恐?”
秦恪无声地看他一眼。
钟小峰:“……哦,这不就是你吗?”
他把骨头扔进盘里,继续道,“不过我们不一样,你接《江湖路》的时候肯定是有信心能演好,但我没有,我是稀里糊涂地的被架到这个位置上了。”
秦恪抿紧薄唇,发现钟小峰纯粹是被星河的信任给吓破了胆。
星河的举动在外人看来确实匪夷所思,但在他看来,却是十分正确的选择,可他提供不了证据,没办法让钟小峰知道,你将来的成就会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钟小峰大学四年被太多剧组打击过自信。
所以哪怕现在客观地分析他的优点,他也会患得患失地不敢相信。
就在谈话陷入僵局之时,隔壁桌一位背对他们的客人慢慢转过头来,打量几眼后问:“你是秦恪吧,星河的演员?”
秦恪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对方有几分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憨厚地笑了一下:“我以前也是星河的,我叫方舟。”
·
宋昀然抵达酒店时,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狼狈。
不过还好早上出门时,他随手拿了顶帽子戴在脑袋上,把帽檐往下压低,多少能遮住点难看的脸色。
相比之下,唐助理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问前台借了纸巾,边擦镜片上的雨水边说:“我已经通知小柯了,他马上下来接我们。”
宋昀然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心好累。
小柯到达大堂时,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从没看过小宋总和唐助理如此落魄的样子,不由得问:“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别问。”唐助理说,“快带我们上去。”
刚出电梯,宋昀然就看见某间房门外,守着两名肌肉壮硕的保镖。
他总算勉强笑了笑:“我的钱花得真值,有这样两个保镖在,秦恪肯定特别有安全感吧。”
小柯哽了一下,解释说:“小宋总,其实这是钟小峰的房间。”
宋昀然:“?”
回过神来后
他不由得更加感慨。
秦恪竟然不顾自己安危,把重要的保镖用来监视钟小峰,看来他也为爸爸的事业操碎了心。
正想着,旁边一个房间的门就打开了。
秦恪知道他俩到了,原本想出来说一下钟小峰那边的情况,却在看清宋昀然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宋昀然,完全不像平时神采飞扬的小宋总。
他戴着秦恪之前送的棒球帽,遮住了眉眼,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则脸色很差,完美体现出舟车劳顿的辛苦劲。
就连身上的t恤也皱皱的,仿佛刚跟人打完一架,而且还是单方面挨打的那种。
宋昀然见他出来,连忙问:“钟小峰还想跑吗?”
唐助理同样很关心这个问题,便与小宋总一起殷切地望过去。
然而秦恪却说:“不用管,方舟在劝他。”
宋昀然和唐助理:“???
谁?
方舟是谁?
啊,那个适合演乡土剧的解约艺人!
宋昀然震惊:“居然让方舟去劝他?你不知道他自己都跟星河解约了吗?不对,我明明让你看住钟小峰,你怎么还跟方舟碰上了。”
“在外面吃饭,碰巧遇上。”
秦恪走过来,抬手掀起他的帽檐,“脸色这么差,你昨晚没睡觉?”
宋昀然愣了愣,下意识说:“对啊。”
“钟小峰的事稍后再说吧。”
唐助理适时插话,“小柯,我在车上让你订的房间呢,先把房卡给小宋总,让他睡好觉再说。”
小柯回答道:“酒店今天已经没有空房了。小宋总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房间休息。”
“不用那么麻烦。”
回答的人却是秦恪,他看向还在懵逼状态的宋昀然,缓声道,“去我那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