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邯郸城异常静谧。
在离开合信酒楼后,赵诗雨走在街道上,呼吸着夜晚的清冷空气,脑子正飞速地运转,盘算着一会儿见了赵岳该怎么一番说辞。
左手边,小绿奴紧跟着自家主子,嬴政随后,荆轲则远远地吊在三小后面。看着前面这个绝丽的背影,荆轲不免陷入了沉思。
为了这个秦国公子,赵诗雨可真是下足了心思。不光文学修养亲自教导,就连剑术也是让自己这个宗师剑客亲传。甚至连这次出事,赵诗雨也是亲力亲为,一直为此事奔波。
虽然,这事儿起因也是因为赵诗雨自己干的挫事,赵诗雨这么勤快也算是在给自己擦屁股。但是从这儿也可以看出,嬴政在赵诗雨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想着想着,荆轲的思绪飞远,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和合信君的谈话……
在知道赵诗雨与郭开的协定之后,荆轲是一晚上都没睡着觉,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第二天早晨,荆轲就按捺不住惶恐的心,去见了赵岳一面。
“君侯,荆某有一事相告,虽说这样一来有负小姐之恩。但是荆某觉得,此事必须要让君侯知晓!”
“哦?可是小雨太过顽劣?荆先生但讲无妨!”赵岳一脸奇怪,不明白荆轲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小姐府中的少年,乃是当今秦王的重孙!而且小姐早就知道此事,甚至昨夜还与太子府郭开协商,欲与秦国合谋,辅佐秦国王室……”说着,荆轲将现场情形一一道来。
“哦?郭开居然是秦国的间者?!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赵岳听闻后连连咂舌,显然没想到这背后藏得最深的人居然只是个小小的太子伴读。
“君侯??你这……”荆轲一脸诧异,心想您这关注的点错了吧,我是在说秦王子嗣的事儿,你怎么对郭开这么感兴趣啊!!
似是看到了荆轲呆滞的模样,赵岳淡然一笑,眼中神光闪烁,语出惊人:“先生所言的这些,我先前就已经知道了!”
“君侯早就知晓?那为何不制止呢?!此事一旦败露,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荆轲更惊讶了,本就迷糊的荆轲现在是更甚一层,完全搞不明白这父女俩的心思。
“先生,可曾有过家室?”赵岳并没有回答荆轲的疑惑,而是问起荆轲一些不相关的事。
荆轲一愣,随后坦然道:“没有!”
“先生没有妻女,自然就没有牵挂,可以率性而为,凭自身喜好办事。可若是先生有了妻儿,遇到这样的事又会如何决断呢??”赵岳一脸微笑,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这……荆某不知。”荆轲噎了下,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回话。
“先生不知,非先生之过,只是因为还没有哪位女子有幸进入先生心中。今后哪一天,当先生遇到了这样的一位女子,能让先生放下心中的一切,只愿与其相濡以沫,甚至有了自己的儿女,到那时,先生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赵岳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轻,似是在怀念心底的片刻美好之境。
荆轲看着目光有些恍惚的赵岳,沉默了下,紧接着又问道:“即便如此,可小姐私下做了这么大的决定,视宗室法度于无物,您就没有一点责怪之心吗?”
“为何要责怪?”赵岳反问道:“荆先生既然知晓了小雨的谋划,自然也清楚,小雨所做之事并非是为私利,而是为了天下黎民,为解众生悲苦,即便是有背弃宗族之嫌,相比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荆轲被这话说得低首不语,想了良久,这才出声:“君侯之心境,荆某不可及!”
闻言,赵岳轻笑一声,说道:“先生过谦了。先生对此事的态度,不也与我一般无二吗?先生此次前来,只提小雨隐瞒我一事,却不言及小雨所做是对是错,这不就说明,先生心里也是认可小雨的!”
“……”荆轲沉默不语,似乎是被说中了心思。
见状,赵岳也不在意,挺直了身子,面容严肃,对着荆轲说道:“荆先生,我有一事,想拜托荆先生!”
荆轲还在愣神中,看到赵岳这么郑重,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傻不兮兮地呆了一会儿,这才连忙回应道:“君侯勿须如此,有事但讲,荆某定当竭力!”
“我想请先生,入清荷院中,以小雨侍卫之名,暗中保护小雨和那个少年。”赵岳满脸郑重之色,肃然道:“小雨心气甚高,所谋不小,但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她选的是一条危机重重的路,我怕她将来会遭遇不测,所以想请先生前往清荷院,一来可保护他们安危,二来也可防备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此事,君侯放心,荆某必不负君侯所托。其实即便君侯不讲,荆某也有这个心思。荆某想看看,小姐之言究竟是对是错!”荆轲抱拳相对,一脸沉稳,应下了赵岳的请求。
“呵呵!”闻言,赵岳笑道:“先生放心,就请与我一同耐心等待,看看将来的天下究竟为何!”
“荆某拭目以待!”……
思绪划破夜空,想起了与合信君的约定的话,荆轲抬起头,看了看前面仍皱眉思索的赵诗雨,嘴角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心中异常期待。
这时,一行人也到了家门口,赵诗雨抬起头,看了看前门光明显赫的“合信府”牌匾,小脸阴了下,心里很没底。
想让合信府出面保住嬴政的性命,应当没多大问题,毕竟嬴政也算是合信府中人,合信府还从来没有过放弃身边人来明哲保身的先例!
但是赵岳和合信商会的众人,会不会因此而选择辅佐嬴政和秦国,这件事赵诗雨一点把握都没,至少现在没有把握……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便心中再怎么糟乱,赵诗雨硬着头皮也得上!司寇易华今天就已经进宫面见赵王,明天定会有所动作,若今晚赵诗雨这边商议不出对策,明日若有交锋则定会显露颓势。
想到这里,赵诗雨心中不由得暗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没事瞎出去溜达什么??!
本来安安稳稳等着秦国来人,为嬴政正名就行了,哪还会有现在这一大堆破事儿。连墨家都给炸出来了。说到底,赵诗雨是“功不可没”啊~~
尽管心中万马奔腾,奈何一切都是自己作孽,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赵诗雨阴着脸,抬步就往府内走去,准备直接找父亲赵岳。
这时,门口站岗的侍卫小六,见到小姐回来,连忙上前说道:“小姐,君候有令,让你回来后去一趟他那边!”
“??”赵诗雨一脸懵逼,没想到父亲居然比自己还要猴急~~~
“知道了~!”想了下,赵诗雨朝着小六点了点头,拔腿就走,突然想到一事,退了几步来到小六身边,眼睛一眯,小声问道:“小六,四大管事都回去歇息了没?”
眼瞅着自家大小姐这贼眉鼠眼的样儿,小六鬓边划过一道黑线,然后诺诺回道:“没……都在主上的中泰院呢!”
“……”赵诗雨一脸便秘的表情,随后吊着脸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一副烈士的模样。
依旧和先前一样,赵诗雨前往“赴死”,剩下的荆轲嬴政小绿奴回院……
行至赵岳的书房前,看着眼前一幕,赵诗雨脑门上的黑线更重了。
还是以前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书房前陈立着四大“门神”,见赵大小姐到此,“门神”头子福伯弯腰一引,又是一副“请君入瓮”的作态。
赵诗雨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心中“波澜不惊”,相对淡定地走了进去。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来到屋内,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赵岳并没有默然相对,见赵诗雨进来,赵岳还对着女儿笑了笑,眼底有些鼓励,这让赵诗雨心底暖了几分。
一众人等坐定,看了下周边四人夹带忧色的脸,赵岳轻轻一笑,开头说道:“王宫那边传来消息,易华已经面见了赵王和太子,秦国公子的事已经瞒不住了!”
此言一出,四管事都没有发话,甚至忧思的神情都没有动摇一分,赵诗雨见此正欲开口,便被赵岳打断。
“不过,此事也并非是最要紧的!还有一事,也该讲明了!”说到这儿,四管事面色一动,赵岳的话也随之传来:“小雨,这孩子的身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话音一落,四位管事的目光立马动了动,齐刷刷落在了赵诗雨的脸上,被五人紧盯着,饶是以我们赵大小姐的心境,也不免小抖了一下。
虽然吃惊于赵岳的直接,但是赵诗雨还是拎得清轻重缓急,并未扯谎,坦诚道:“是!”
闻言,几人面色一动,赵岳继续问道:“你以前说,那个少年会成为我合信府日后的支柱,是将他当作秦国公子,才道出此言的吗?”
“是!”
“变革合信商会,将商会产业剔除,与赵国宗室分割,也是为了这少年吗?”
“是……”
“铺设合信酒楼,组建天网,传授农耕要术,埋下民心的种子,甚至在墨家面前放出‘时代之子’的言论,也是为了他做的?”
“……”赵诗雨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决。
“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岳问道,语气平淡,没有诧异,没有惊讶,有的只是淡然。
“我要辅助他,终结这个乱世!改变这个世界!”赵诗雨眼帘低垂,看着面前的地板,静静地说出了这番狂言!
“为什么是他?”赵岳问道。
“因为只有他可以,只有他能做到!也只有秦国能做到!”赵诗雨所言掷地有声,语气中掩不住的自信,仿若这个少年已经是一位天地共主一般。
“……为什么要隐瞒?”这份自信,让赵岳顿了下,紧接着又出声问道,话语之中依然没有怒气,只有夹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痛心……
“……”赵诗雨沉默了,脑子里演练上百遍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心里很不舒服,却又察觉不出是什么原因。这种感觉让赵诗雨有些迷茫,有些不知所措。
屋内的众人都屏息等候,良久,赵诗雨张开了干涩的嘴唇,嘶哑着声说道:“我担心父亲你不同意,担心大家不同意,所以想在局势明朗一些后,再与你们分说,劝服大家。”
听到这儿,赵岳皱着眉,看着女儿小脸上的不安,心中一阵疼惜,轻启薄唇,笑骂了句:“愚蠢!”
赵诗雨一脸呆愣地抬头,见赵岳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怒意,四位管事也并没有出声反驳,几人都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奇怪的氛围,让赵诗雨心里那丝“不舒服”,更重了些。
这时,赵岳看了眼四大管事,说道:“对于小姐所谋之事,尔等,可有异议?”
“我等遵从小姐安排!!”四大管事异口同声,语调高昂,振振有声,眼中似有光芒。
赵诗雨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鼻子一酸,睁大的双眼也有些湿润,看着父亲赵岳充满疼爱的眼睛,赵诗雨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在隐瞒这件事上,是不是做错了?!
此时,见赵诗雨愣愣地看着自己,赵岳轻叹一声,道:“你有为父,有合信商会,不必将所有事情都压在你一人身上。不管你心智再高,你还是为父心里的那个小雨,那个爱顶嘴的女儿,为父永远都是你的依仗,福伯、雪儿、王永王贵也都是你的家人,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该如何去做,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们都会站在你身边,为你分担这一切,不论你想做什么!!”
赵诗雨呆愣地看着父亲,眼眶中的水雾越积越多,终是滑落脸颊。赵岳的疼爱神色,管事们的温和、认可,让赵诗雨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心里那丝不舒服的感觉,就是心中的愧疚!
赵诗雨做错了吗?并没有!因为这是风险最小的办法。
那赵诗雨做得对吗?也不全对,因为赵诗雨并没有考虑其他人的想法,或许从始至终,赵诗雨都没有融入这个时代,只是将自己当作了拨弄棋局的执子之人,而且一直都是一个人。
赵诗雨以绝对的理性面对自己规划之事,却没意识到,这世间之事并非是一场游戏,而是真实的世界。人生在世并非只有对错,情之一字却是一个人一辈子都参悟不透的道。
先前为了此事,嬴政曾因此事反对过赵诗雨,当时的赵诗雨只觉得,这是嬴政在感情用事,其实仔细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细细想来,自己不论何事都保持着绝对的理性,反而感情并没有投入多少,这样的自己,真的能辅佐嬴政建立属于大秦的盛世吗?真的能为嬴政当好一个榜样吗?
现在这一切,福伯等人亲和的目光,让赵诗雨脑海中盘算多时的说辞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赵诗雨只觉心里沉甸甸的,多了很多以前没有发现的情感。也让赵诗雨发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在赵岳的注视下,赵诗雨最终还是忍不住,首次扑向了父亲的怀中,细声呜咽,就像是一个受到委屈的小女孩儿,在家人的怀里求安慰。
很难想象,这是我们赵大小姐做出来的反应。不过这也说明,赵诗雨依然是人,心中依然有亲情,而并非无欲无求的“仙人”。这样的结果,岂非幸事?
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若无情,世间的任何之事又如何体悟至心,又如何能感悟人性,做出通变?
时间流逝,哭噎声也慢慢消散,而随之而来的,就是红到发紫的耳垂,和将自己比作鸵鸟的赵大小姐。
都说发泄一时爽,清醒悔半生!虽说有些夸张,但是此时的赵大小姐可是一点儿都不觉得这句话夸张。
虽说自己老爹这一番话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但是醒来过后,赵诗雨的直男癌就犯了。
你说这躲在胡雪儿怀里哭也就罢了,赵诗雨也就忍了,毕竟恶臭习性摆在那儿。可现在是在赵岳这个大老爷们的怀里啊!!而且是个和自己两世心理年龄加起来差不多的大老爷们啊!你这让赵大直男如何自侃?
是故,虽说赵诗雨已经哭完了,但是仍然觍着老脸,埋在赵岳怀里没有出来,梗着大红脸搁那儿死犟,就是过不去心中的坎儿啊~~!觉得丢面儿!
众人看着这一幕,不免被赵诗雨的行为惹了个笑脸。赵岳看着女儿那越发紫红的脸蛋和耳朵,爽朗地笑了笑,和声安慰道:“好了,这里没有外人,不会落你嬴凰公主的面子的!呵呵呵~~!”
得!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赵诗雨再不出来,那这张老脸可就真没了!
只见赵大小姐红着脸从赵岳怀里挪出,迅速地来到了方才的位置上,酱红的小脸此时更显一分可爱,看得众人嘴角含笑,直呼涨了见识。
迎着众人嬉笑的目光,赵诗雨老脸一红,轻咳了一声,故意装作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以掩盖眼中的尴尬。
殊不知,弄巧成拙,这样遮掩反而让福伯他们觉得赵诗雨年轻好胜,脸皮子薄,一个个相视莞尔,不溢言表。
嬉笑之后,女儿奴赵岳见赵诗雨这般尴尬,关护心切,宠爱之心泛滥,忍不住出声调和道:“好了好了,闲谈就此为止,该谈正事了……”
说到这儿,众人的脸上也没了笑意,一个个肃然以待,只因这次的事情,真不是个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