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辗转,马车穿过街道,来到了合信府门前。
赵岳走下马车,整理了下袖袍,端步走了进去。
内院,赵诗雨正闲站一旁,心事重重地看着院中的小树,时不时抬手折去枯枝,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定。
这时,恰逢赵岳走进,听到了脚步声,赵诗雨抬头望去。
当看到赵岳的身影,赵诗雨面色一顿,眼中立马闪露出期待的光芒。快步走进,到了赵岳的身前,赵诗雨停下脚步,问道:“父亲,此行可还顺利?”
看着赵诗雨眼中的期待,赵岳暖心一笑,轻声道:“还行,族老已经同意,我们可放手作为,也不必再忧心宗室那边了。”
“哈哈哈~~!”赵诗雨立马喜笑颜开,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今日我去了平原府,胜叔祖已经答应我,会在朝堂之上为嬴政说话。秦国势强,我赵国又处在与齐燕相迫的临界点上,这时若再得罪秦国,得不偿失!胜叔祖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宗族那边业已妥当,此事当无虞!!!”
赵诗雨开心的小模样,落在赵岳的眼底。
赵岳见女儿这幅姿态,就像是拿到喜爱的糖果一般,娇笑嫣然,这一幕勾起了赵岳的慈父心肠,目光逐渐随和,夹带着一丝宠溺,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合信府内,温暖旭日。合信府外,暗流涌动。
司寇府,书房之中。
易华与一位军旅打扮的人相对而坐,两人对饮谈笑,似多年老友一般。
“哈哈哈,将军真乃性情中人!这月沫虽然风姿迷人,但不过是风月轩的一个小小歌姬,即便如此将军仍然愿将其赎回府中,此等深情真是令在下佩服啊!”易华笑眯眯地恭维了一句,虽看上去很诚恳,但是言谈举止之中隐隐透露着“假”意。
“大人过奖了!末将不过是一介小小参军,当不得大人如此称谓。”被易华恭维的“将军”见此,连连摆手客套。
“呵呵,将军的爵位虽然不高,但是将军可是上将军身边的红人啊!能在上将军身边做事的,岂非人中之龙啊?!哈哈哈~!”易华见此,连忙拍了个马匹过去,像极了人精。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被易华这么一拍,那位参军就有些飘飘然了,当即面色如潮,高声道:“大人真是慧眼识珠啊!想当年末将曾随上将军鞍前马后,征战四方,打过燕人战过楚兵,即便是虎狼暴秦,也不在话下!”
许是被易华两句话捧得太高了,参军说着说着还入戏了,嘴上说着手上还比划个不停,给人的代入感很是强烈~~~!
“先前长平之战,若非下面一些小将志大才疏,废物至极,我赵军也不会在与秦军交战中败下阵来。即便如此,我与上将军一同镇守丹河前线,威震秦军,期间秦军不论攻势多猛,都被我生生阻在了丹河以外,半步不得进~!”
“可谁知,王上听信了小人的谗言,竟让那屁都不懂的书呆子赵括替换了上将军。此子真是愧为马服君之子,最后竟生生败亡我赵军数十万,真是万死也难以消除我心中之恨啊!”
眼看着参军激昂的演讲,易华眼中隐蔽地划过一丝不屑,心想你们要是真这么厉害,那西垒壁是怎么丢的?
心中所想,易华自然不会显露到脸上,随即面色一整,连忙应和道:“将军此言有理啊!这都是马服子之过!只可惜,若是当时将军在场,定然不会如此下场!”
“那是当然!”参军傲然一笑:“若是有我在,定不会这般轻易就上了那白起的当!!”说完胸膛一挺,神气得不行!
见此,易华的眼底虽然夹杂着鄙夷之色,但面上还是连连点头,直呼说得有理!
这时,似乎想到了什么,参军低下头颅,向易华这边凑近了些,低声道:“末将听闻,大人也喜欢这个月沫,还与其共度过几日良辰。若大人不嫌弃,等末将回去,稍后就亲自将此女送到大人府上,供大人消遣?!”
“这个~~”易华眉眼一挑,表情复杂,似乎有些不忍夺人所爱:“这个不太好吧!这月沫毕竟是将军的新欢,在下这般,岂不是夺了将军的心头之爱了嘛~!”
“大人不必如此,我与大人相交已久,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再者,以大人的身份,还是末将高攀了呢!若非末将府中没有上等货色,要不然也一并送予大人了!”说着,参军连连叹惜:“可惜啊!这合信百花楼当中,上等姿容的歌姬舞女多得是,其中不乏绝色女姬,可就是让人亲近不得,真是可惜!”
“这百花楼中的美人,那可大都是献唱献艺的艺姬,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宽松,可以随意亲慕,在百花楼可不能越了界限!毕竟,那可是合信商会开设的……”易华缓缓说道,眼睛微眯,从中时不时射出些许冷芒,如那夜中吐信的毒蛇。
不过这一幕,大大咧咧的参军却没有看到,还跟刚才一样,大咧咧地扯道:“大人放心,日后若有机会,末将定从百花楼之中物色一位绝世美人,亲自送到大人府上!嘿嘿!!”
“呵呵!”对这等客套之语,易华并未明言拒绝,只是亲善一笑,便无心此事。随即,易华眼含精芒,看着面前的参军,小声道:“将军,在下昨日说的事情,不知将军可想好了?”
参军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连忙道:“此事末将心中已定,一切遵从大人之令!”
“哈哈哈,将军能这样想就好了!这样一来,上将军那边还是要靠将军多多进言了呀!”易华见此人已顺从自己,甚为心悦,就连脸上的笑,也真了几分。
“一定一定。只不过……”参军先是满口答应,随后顿了顿,接着道:“日后若有机会,还是仰仗大人,多在王上面前替末将美言几句啊!”
“那是当然!”对此,易华欣然应允,答应得很爽快。
“嘿嘿,大人请!”
“请!”
…………
又逢单五日,赵国的朝议依历举行,文臣武将皆上朝,商议着最近的事务。
朝议大殿之上,依旧是以往的标配。廉颇赵胜二人傲立在臣子最前,两人各显气势,犹如水火,不可相容。
台阶之上,赵王丹坐于大案前,太子赵偃站在旁边,面朝文武百官,气度不凡。
历正五日朝议,一般没什么限制,基本上什么都会说,像朝中事务、兵战伐交、农耕商赋,都有可能会被拿出来说道说道。
而最近冬日时节,天地消寂,朝中又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些民众滋事、士子喧闹的琐碎小事,甚至都登不上大雅之堂。所以前几次朝议都成了哑场,没多少人讲话。
不过今天,注定不会平静。一是边境的动荡,另一个就是邯郸城中的……
“李牧……”赵王率先发声:“你昨日报于我的军情动向,现在当着诸臣子的面,讲一下吧!”
“臣遵令!”武将一行,李牧走出,先向赵王一礼,随即起身道:“各位大人,昨日寅时,雁门边境传来最新军报。”
“据过往城中的胡商嘴里得知,燕国月前曾与东胡及其周边来往,共购得十万斤铜铁原料,以及各式战马三万余匹!纵观以往,这样的交易量也只在战时可见,更不提燕国从东夷林胡等地提交的商购。由此可见,燕国在准备一场大战!!”
此言一出,烘热了大殿之内的气氛,臣子们各自三两交首,讨论着这一变故。
赵王丹见此,轻咳一声,高声道:“情况都知道了,诸位怎么看待此事?”
赵王一出声,下面臣子的议论声就停了,一个个屏息低首,等着出头之人。
见没人出声,李牧率先说道:“禀我王,燕国此次商购之马,并非寻常,而是经过胡人训练过的战马。这些战马只需稍加熟练,就可以成为三万铁骑!再加上那些铜铁原矿,不消月余,燕国就能拉出十万大军备战!这十万燕军所向之处,恐怕就是我赵国了!”
这时,有人发问了:“将军,若无确切消息,如何能确定燕国备战是为我赵国?燕国三面,胡蛮与齐国,都有可能是其兵出的对象啊?”
见有人提出质疑,李牧面色不改,淡然道:“首先,燕国与塞外胡族通商,并送出粮食布匹来交换这马匹原矿,已经算是与胡人休战的准备了。此外,若是对阵齐国,以燕国现在的兵士,完全已经够用,又如何会这么大阵仗?”
说着,李牧眼睛一眯,冷声道:“如此,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燕国已经将我赵国视为敌人了!去年齐使入赵,齐赵合纵联盟以抗燕,这个燕国不会不知晓。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燕国会现在大肆购入军备品,定是要扩军以对抗我齐赵联军!!”
这么大的消息,朝堂之上却只有一些骚动,并未哗然。这却是因为,此事在赵人心中,早有准备。
早在去年齐臣使赵之时,赵国的臣民就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所以,燕国传来的消息,并不足以动摇赵人的战心。
赵王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赞许道:“李牧将军所言有理。如今燕国已经传来了动静,我赵国也不能再视若无睹,是该准备准备了!诸卿以为如何?”
这时,赵胜出面道:“王上,臣以为此战,不打则已,若打定要一举将燕国打疼。燕国历来积弱,但自燕昭王姬职重金求贤才后,燕国实力大涨,颇有新兴之势。以往,我赵国被秦国绊住了脚跟,无法出手相阻,只能任由燕国发展,致使其越发猖狂!如今有此机会,定要出手狠狠削弱燕国的实力。如此,日后或可吞并燕国以强大我赵国自身,如太子之言:扩大我赵国与秦国的周转之机!”
赵胜发言后,廉颇罕见地没有出声,可见其心中还是明白,此举对于赵国的重要性!
而剩下的臣子,见廉颇都没有出声反对,其他人就更不会出声了。此事经过赵胜这一出口,已经是板上钉钉!
赵王也是认可赵胜的说法,当即出声道:“既如此,那此事就此定下。公叔,军备一事就由你来整顿,等到开春时候,燕国只要敢动,我赵国大军就此东进,征伐燕国!”
“臣遵令!”赵胜抬手领命。
赵王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到旁边传来太子的声音。
“父王,即已决定出兵,这统兵之将,可曾有定?”赵偃侧过身,朝着赵王丹拱手道。
赵王听闻,脸上有些惊讶,心想这统兵之将除了廉颇还有谁?不过,赵王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展露自己的思量,而是很感兴趣问道:“哦?太子心中有人选了吗?”说罢,脸上颇有些期待。
自从上次齐使盟赵,赵偃在朝堂上一鸣惊人,道出的观点颇为老辣,直指赵国的短板和不足,并提出盟齐吞燕的策略,着实是让赵王丹刮目相看。
如今,见赵偃似乎还另有想法,这让赵王有些期待。
这时,见到父王应声,赵偃立马回道:“说到这统兵之将,儿臣心中还真有一人!”
“哦?快说!”赵王一脸惊讶,连忙催促。
“父王,儿臣心中的统兵之将,就是李牧将军!!”赵偃嘴角含笑,说出了心中所想。
“李牧?”赵王一听,心中一动,顿时就有些意动。
李牧确实是个人才啊!不说以前远在雁门抗击匈奴,就说现在回来这大半年,整肃王城护卫,城卫军的风貌比之以前不知道好上多少,在此期间更是挖出了伯阳君!这桩桩件件,无一不显露出李牧卓绝的能力!
现在听到太子的想法,想来是很看好李牧!这让赵王心中有些焦灼,这焦灼的根源嘛,自然是殿前的廉颇……
以往,赵国兵战之事皆由廉颇主导,赵王丹继位以来,更是如此。唯一一次换了个人,还葬送了赵国兵士四十五万……
而这一次,是赵国对燕国的首次伐战,非同小可!一旦初战显露颓势,赵人的战心就会大受打击,燕国乃至各诸侯国定会以此来衡量赵国的实力,此战可谓是重中之重!这一次换将,不知……
赵王脸上的阴晴变化,自是落在了一边的太子赵偃眼中。赵偃见到此,就知道了自己的父王在想些什么,连忙出声道:“父王,李牧将军少年从军,历年来征战不下百场。且驻守边境期间,多次击退匈奴来犯,更是创下歼灭匈奴骑兵五万的显赫功绩!这等勇武谋战之将,对付燕国,已是绰绰有余!”
“嗯……”闻言,赵王点了点头,但脸上仍旧思索,没有定论。
见此,赵偃眼睛一转,再为此事添了一把火:“父王,儿臣以为,对燕国此战,其首要便是必须全胜!只有全胜,才能奠定我赵国在燕齐魏韩几国当中的地位,才能令其国心惊胆颤,不敢肆意犯我赵国!”
说到这儿,赵偃见赵王连连颔首,很赞同自己的观点,紧接着又道:“而其次,便是要保住我赵国在这几国当中的‘霸主’地位。所以,与燕国这一战,我赵国必须要胜!而这全胜与得胜之间,却并不相同!”
“嗯?这不都是要胜吗?还有何不同?”赵王丹对此很是好奇,就连台下的诸多臣子,都面露疑惑,不知太子此言何意!
面对所有人疑惑的目光,赵偃一笑,解释道:“父王试想,若是我赵国初战不利,那该当如何?”
“初战不利?那自然是要收拢兵卒,募兵增援,确保下一战必胜啊!”赵王有些不解,不知道赵偃想要表达什么。
“儿臣想说的便是在此!若统兵之将是李牧将军,那我赵国初战胜了便胜了。若败了,我赵国还有廉颇上将军出马,上将军一出,军心重振,二战定能胜之!可若是由廉颇上将军统兵,以廉颇上将军的地位和威望,一旦初战不利,对我赵**心民心的打击不可谓不小,届时我赵国若想再战,军心涣散,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啊!”赵偃眉头微皱,似是很顾及此战的风险,不愿冒险一般。
赵偃的意思,其实很直白。就是说廉颇是赵**方的王牌,若是开局就甩出王炸,那打赢了还好,要是打输了,那留给赵国的除了一句“mmp”,其他的连根毛都不剩!丢人现眼又伤国体。
可若是李牧统兵,那就没这么多问题了。李牧虽说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但是毕竟没有经历过多国混战,派上去也就相当于去刷经验的,胜了自然是好事,若是败了也可以用廉颇这手王炸来救场啊!
在堂上的众人,自然听得懂太子的意思。赵胜一众臣子,就连赵王脸上也有些思索,只是廉颇的脸上有些不好看……
“殿下的意思是,老夫会败在燕国这群废物的手上吗?”廉颇眼含冷芒,怒发须张,似乎受到了侮辱一般。
“上将军息怒,我又怎么会怀疑上将军的能力呢!”赵偃见此,连忙打了个哈哈,解释道:“我是想说,燕国于我赵国只不过是疥癞之疾,而燕赵此战只不过是牛刀小试,并非灭国存亡之战。基于此,我赵国若是派出廉颇上将军,不就是用宰牛刀杀鸡了吗?”
“况且,若是此战李牧将军胜了,那就更能彰显出上将军的声名!毕竟,我赵国随便拉出一位将军都能战胜燕国,更何况是一国之上将!这样也不会被外人嘲笑,我赵国除了廉颇上将军,再无人能统兵!!”赵偃笑眯眯地解释道,只是这笑容当中,似乎有着看不见的锋芒,若隐若显。
此言一出,赵王和赵胜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颤了一下,两人眼中划过一丝神光,另有深意。
赵胜抬起头,看了看台上笑脸相对的赵偃,心底没由来地闪过一丝寒意。此子,心智谋算甚为老辣,城府极深啊!!
这些,廉颇都没有看到,甚至连赵偃话中的深意都没有听出来,还以为太子是在夸赞自己,也就没再出声反对。不识庙堂的阴暗,真乃悲哀之事!
不同于廉颇,李牧因为之前有接触过一些信息,所以倒还听出了一些端倪,正是这一丝端倪,让李牧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对于廉颇,李牧的心中更是有些不忍,不忍其蒙受这等阴诡算计。
只不过,对于兵者而言,没有一人愿甘于人下,李牧也不例外。作为赵国新兴的将才,李牧的心中还有更大的目标,那就是像廉颇这样,成为名震列国的绝世名将!为此,只要是统兵之机,李牧都不想放弃!
这时,赵王思索再三,心中也有了定计,当即出声问台下臣子道:“太子之议,诸位怎么看?”
台下,赵胜连忙上前一步,道:“臣以为,太子之议可行。李牧将军身为我赵国新锐,以往限制于边境,没有太多的发挥空间。如今有了此等机会,也好一展其兵谋之力,说不定我赵国此战之后,又要增添一位名将!”
这话,等于在赵偃的基础上,又添了一把柴,直接把廉颇的嘴给堵死了。你要是反对,那就是妒贤嫉能,不给小辈发展空间,简直攻心!
不出所料,廉颇的脸皮子抽了再抽,却始终没有出声。而没有了反对的声音,也就意味着此议通过,赵王当即说道:“李牧,上前听令!”
“臣在!”李牧上前几步,来到台前,单膝跪地,抱拳执礼道。
“现令你暂解都城卫统领一职,率领骁虎营前往代城练兵,代城周边二十万驻军,皆由你所统帅!你要盯紧燕军动向,时刻准备出征。”赵王一脸肃穆,吩咐起兵争大事,仍不忘其他琐事:“至于都城卫一职,就由赵葱继任,不过你要记得,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臣领命!”李牧郑重接令。
“末将听命!”而赵葱,低下的眼眸中,满是阴冷嫉恨。
看到此事已定,赵偃眼睛微眯,飞快地瞄了廉颇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吩咐完以后,赵王看着台下众人,说道:“众卿可还有事要议,若无事,朝议就此结束。”
话一出,台下寂静无声,就在赵王准备开口“散朝”之时,一个人出列,声音随之传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