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嬴政眯着眼打量了下面前的嬴枳,靠近了两步,将剑镗抬到嬴枳眼前,小声问道:“令丞大人,这两字大人可识得??”
“公子恕罪,下官不知!”嬴枳见到嬴政凑上前来,脸皮子都抽了抽,连忙板着脸回话,鬓间甚至划下了一滴冷汗。
如今才刚开春,天地间寒意还未消尽,气候仍旧有些寒意。但是嬴枳心里却焦急难耐,一是刚才憋得太急,仍有些剩余未排出,难受……二就是怕被嬴政发现……
好在,嬴政现在满心都在这剑上,也没注意到嬴枳的反常之处。见嬴枳也不认识这两字,嬴政也只得放弃,感慨道:“嬴政今日得此神剑,却不知此剑称谓,真是笑谈!”
说完,还摇头叹息,似乎心有遗憾。
对此,嬴枳不着痕迹的抬手,从鬓间划过,轻轻拭去汗渍,转而拱手相对,问道:“公子,可要下官安排相剑师?”
“不用!”嬴政回道,似乎想起了一人:“我刚好认识一位懂剑之人,我拿到他那边看看,等知道了此剑称谓,我再派人告知你。”
“喏!”嬴枳低头应声,见嬴政再无他话,随即出声请示道:“公子,今日全礼已完,若是公子再无其他吩咐,下官就回去准备他事了。”
“嗯,去吧!”虽然有些奇怪这嬴枳为何这么急着离去,但是听闻这全礼之事已毕,嬴政还是挺高兴的。
折腾了一天也终于能回去休息了!当下,嬴政也没再多言,直接点头回应,干脆爽利。
在得到嬴政首肯之后,嬴枳长揖一礼,心里一下子就松了下来,连忙转身离去,步伐疾飞,不敢丝毫停顿。
在背对着嬴政的角度,嬴枳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变得“狰狞”,龇牙咧嘴的吸溜着空气,仿佛在全力忍耐着什么,最后实在不行还动手辅助,按住了肇事区域,这才稍缓片刻。
嬴政在后面,看着令丞大人这怪异的走姿和动作,当真是一脑袋的问号,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今日虽然繁杂多事,但是能得到这样一柄绝世之剑,更是令自己突破桎梏,晋升一流之境,收获多多,嬴政也已满足。
是以,摇了摇头之后,嬴政将这一切抛诸脑后,当即出了这剑阁,顺着原路返回。
傍晚时分,宫墙之外,太卜令府邸。
太卜,在秦朝官阶中大夫,掌阴阳卜筮之法,观星相斗转之变,预测国家之兴衰,帮助王上排解诸疑。
此外,太卜掌三兆(玉石、田地、破裂)之法、三易(连山、归藏、周易)之法、三梦之法,无论是国家祭祀、丧事、迁都、征伐,都必须参考太卜在太庙的占卜。
而在古代,神鬼之事一直都倍受世人所敬畏,这太卜令之府,自然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进入的地方。
夜幕逐渐笼罩大地,整个府邸绝大部分区域都陷入黑暗,除了零零星星几处殿堂,还燃烧着火光。
一处空阔的大殿之内,徐福端坐在大殿正中,面前一张大案,其上卜筮之物齐全,火光照亮周边,驱散黑暗。
大殿顶上通透,天窗大开毫无遮掩,天井包揽了周天星辰,徐福抬头看了看顶上的星相,眯眼算了算,随后看向大案,暗自思忖。
更准确地说,是看向大案正中放着的一缕发丝。
“秦国乃天命所选,秦王室中必会有天命所系之子,推动天道大势,成就极位之尊!”
“现在最主要的,是找出那个天命之人。”
想着,嬴政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之中,令徐福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迷茫和疑惑。
“能拔出赤霄,周身藏匿着那样浓郁的紫薇帝气,其心志更是旷古烁今,可为什么?他没有收下这赤霄剑呢??”
“二十年前,师傅与黄石公共坛卜算,算出天命将至,秦国应运而出,逐鹿天下,更有亘古未有之霸主降世,匡合世间威服海内,奠定华夏永世不衰之根基。”
“而赤霄剑,只属于人族之极尊者,按道理此剑也会是这霸主之属。可为何,嬴政未接??难不成这霸主不是他吗??”
“还是说……五年前,师傅算得天象大变,随后短短数日便崩殂,缘由就在于此吗??”
思绪纷飞,却又乱作一团,混如乱麻,难解难分。
良久,徐福一声长叹,苦笑摇头:“这天意,当真是难明啊!”
“罢了!”徐福眉目一肃,抬手搓了搓脸,提起精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头发,恨恨念道:“秦王室之中的王族嫡脉,除了秦王子楚,剩下的就只有嬴政与成蟜二人。子楚无紫薇之气,定非雄主!所以这霸主,不是嬴政便是成蟜!!”
“如今有了公子成蟜的发缕,就能先卜算一番了!”
想着,似乎对自己的判定特别满意,徐福的脸上浮上喜色,乐呵呵地笑了笑,随即抄起案上的头发,塞进一旁的龟背之内,再抄起一根神蓍草根,食指并拢捏在掌中,准备卜算。
“哎~~王族之人皆有天运护持,强行卜算可是会折损寿元的啊~~!”想到此,徐福脸色一苦,不过很快,就松了口气:“还好这秦王子楚就两个儿子,要不然用这个办法一个个排除,还不把贫道我折在这里??”
埋怨了几句,徐福的脸色变得肃然,深深呼吸,眸子闭而开合,神光暴现,口中吐出晦涩令法,敕令道出:“象天地,卜万物,占命龟,蓍神知!”
随着令法出,一股莫名之力笼罩在这大殿之上,灯火被带起的风拂灭,大案正中的龟甲凌空浮起,悬空而定,微微震颤,丝丝白色光芒自龟甲之上的图案浮现,在这黑暗之中,异常显眼。
在白光浮现之际,徐福神情一紧,并拢的手指向前一指,隔空点向龟甲,手中捏着的神蓍草根如离弦之箭,射向悬空的龟甲。
神蓍草在空中就开始自燃,化身为一道火焰,直击入龟甲之上。
转瞬之间,龟甲被一团熊熊火焰所包裹,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不断从龟甲之中传来,空中只剩一个火团。
半刻钟后,火光消退,龟甲散落在大案之上,散落成块状,通体发白。
这时,徐福没有第一时间查看龟卜,而是先伸手捂住心口,脸上一副痛苦表情,似是在承受难耐之苦。
不一会儿,心口那一阵绞痛感消去,徐福脸色微微发白,狠狠地松了口气。
紧接着,掐指算了算,徐福彻底放下了心,暗自念道:“还好还好,就少了半年寿数,也不算太多!日后多顺应天命,总会赚回来的……”
念罢,借着凉凉的星光,徐福望向案上,看到零散发白的龟甲,抬手轻轻摩挲胡须,有些疑惑:“照这样看来,这成蟜也非霸王之主啊!这么说来就只剩嬴政了……可这赤霄……”
徐福将一旁的赤霄拿起,心里满是疑惑。
就在徐福思索的时候,殿外传来一声高喊,刺破大殿的宁静。
“徐福先生可在?嬴政前来拜访!!”
“嗯??”徐福两眼一亮,连忙起身,挥袖将桌上的龟甲扫落在地,收拢到竹筐之中,随即朝着油灯一挥手,丝丝火星在灯烛上冒起,火光显现,大殿再次迎来亮光。
收拾好以后,徐福连忙起身整了整衣物,疾步来到殿前,脚步渐缓,恢复到往日的端正超然姿态,走出殿门。
来到殿外,徐福一眼就看到殿外台阶之下等候的嬴政,当下笑容浮现于脸上,笑呵呵地步下台阶,对着嬴政亲和一礼道:“徐福见过公子!天色暗淡,公子此时出宫到访,是谓何意呀?”
“是有一事,需请教先生。嬴政冒然前来,还望先生不怪!”嬴政端正一礼,笑着回应。
“哈哈~~不敢不敢!公子来访,徐福住所那是蓬荜生辉呀!!哈哈~公子请进!”徐福笑着打了句哈哈,侧身一引,请嬴政进殿。
“先生请!”对此,嬴政自然不会客气,当下与徐福一并入了大殿。
从宝库回来以后,嬴政回了趟自己别院,用过了饭食,就朝着宫外的太卜令府而来。
目的嘛~~那自然是今日所得的这柄长剑。
嬴政可没忘记,当日与徐福相遇之时,徐福曾说过他懂得相剑之术,让嬴政日后若是找到合适的名剑,可以来找他鉴赏一二。
正巧,今日在剑阁之中得到的这柄剑,威凛绝世,就是不知道是何剑,正好来此让徐福相看一下。
来到殿内,徐福为嬴政奉上温茶,作出“请”的手势,二人捧茶微抿,相视一笑。
“公子方才说,来此有事找徐福,还请公子一叙。”徐福抬手礼对,恭声问候。
说到这儿,嬴政抬手将那柄长剑放置在案上,轻声说道:“今日挑选佩剑,无意间发现一把绝世之剑,但不知其名讳,特拿来与先生相剑。”
长剑置于大案之上,立马吸引了徐福的视线。
徐福看着眼前这柄长剑,看到剑镗之上的那两个字符,当即脸色一变,瞳孔骤缩,眼底充斥着震惊。
“公子,拔出了此剑??”徐福一脸的难以置信,愣愣地看着嬴政。
“是啊!怎么?”嬴政一愣,理所当然地回了句,看着徐福脸上的震惊,嬴政眉眼微眯,问道:“先生,这究竟是一把什么剑?”
“呼~~”徐福收到答复,顿时长舒一口气,眼底有些复杂,迎着嬴政看过来的目光,徐福长叹一声,念道:“公子不知,此剑在三百年前,还曾威名赫赫,震慑一时!”
“三百年前,晋国豪强于列国。晋定公派遣大军侵占楚国,为的就是楚国镇国之宝:泰阿剑!!”
“大军围困楚国国都三年之久,楚军士气凋零,粮草短缺,不日就将被晋军攻破都城。值此之时,楚国当时的君王楚昭王手持泰阿宝剑,以一人之力迎战十万大军!”
“面对人山人海的晋军,楚昭王仿佛就是茫茫天地之间的一叶扁舟,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晋军,面对晋军山呼海啸般的进攻,楚国城破在即!!”
“千钧一发之际,昭王拔剑出鞘,一团磅礴剑气从泰阿剑之中激射而出,霎时间飞砂走石遮天蔽日,云雾当中似有猛兽在咆哮,晋国兵马大乱,片刻之后,旌旗仆地,晋军人马四散,被这番景象吓得胆寒,再不敢行攻城之事。”
“自此,楚国得以存续!”
讲完这个故事,徐福看着嬴政,手指着剑镗之上那两个纂字,轻声念道:“这剑镗之上的两个字符,乃是上古道文,是文祖仓颉所创,蕴含天地大道,念作‘泰阿’!”
“先生是说,这便是三百年前楚国的镇国之宝,泰阿剑?!”嬴政此时也有些被震慑住了,没想到这柄长剑,竟有如此辉煌的过去。
听到嬴政的感叹,徐福没有停顿,继续说道:“泰阿剑,乃是威道之剑。天地亘古不变,便是因为天地之威不可阻挡,无可睥睨。是以泰阿之剑,亦是如此!唯有威震天地之人,才能拔出这泰阿剑,令其认主!”
说完,徐福埋首感叹:三百年前,那拔出泰阿剑的楚昭王,在震退晋军之后,也命不久矣。这就是因为,即便身为中兴之君,楚昭王依旧不能令泰阿认主!
可是此子……居然能拔出泰阿,且令泰阿剑灵显现,看来此子已被泰阿认主,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徐福的震惊,嬴政并未看在眼里,此时的嬴政早已沉心于徐福方才所说的昭示之语。
“威道之剑,唯有威服寰宇之人,方可拔出。”嬴政呢喃念叨,心中一片清明,那一缕未知的执念也尽数消散。
直到此时,嬴政终于知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一把剑!或者说,自己心里所想的,自己所要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条路!
身为秦国嫡公子,肩负历代秦王之愿,还有师者的期许,亲友的瞩目,百家诸子的宏愿,还有天下万民的未来,这些种种,都是嬴政肩上的重担。
而要想完成所愿,在这混沌世间开辟出光亮的新生,就必须依靠自身之力,震慑无以数计的魑魅魍魉,力抗前所未有之大困顿、大磨难、大挫折,方能成就大业。
就像嬴政手持泰阿剑时看到的那一幕。
这世间的一切诸侯士族、敌对势力,以及阴暗之中的鬼祟魑魅、魍魉贼子,都像是那连绵不尽的潮水波涛,漫之无边,攻势不休。
要想面对这些而不被击溃,就只有化身为那一尊通天彻地、威压四海的无穷山岳,震在这四海之上,让所有反对之力都消于无形,重新开辟出新的天地!
嬴政拿起桌上的泰阿,那一抹共鸣之感再次出现,比之白天的时候还要更加强劲,嬴政感悟着泰阿剑的意境,笑出了声:“泰阿,原来你就是我心里一直想要找寻的答案!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主人!!”
随着话音落下,泰阿剑似乎发出了铮铮剑鸣,整个剑鞘都在微微震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出鞘一般。
见到这儿,嬴政连忙将泰阿系于腰身,手掌轻抚过剑柄,泰阿的动静这才平复。
值此之时,嬴政心气无限拔高,目标已然明确,自己要走的道路也已经跃然如下,剩下的就只有坚定不移地走下去,直至最终功成。
蓦然间,嬴政想起了之前冬狩,徐福丢给自己的那一柄帝剑赤霄,与泰阿同样不凡,当下不免有些好奇。
“先生,赤霄与泰阿相比,究竟孰强孰弱呢?”对这个答案,嬴政异常期待。
嬴政的问题,问得徐福有些沉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思索了良久,徐福这才开口道:“公子所问,徐福也不敢断言。只是这两把剑,皆为当世顶尖的神剑!赤霄乃帝王之剑,当是王权之象征。而泰阿之剑,是威道之剑,象征这天地间不可摧折之气!两者皆是天造地生的产物,皆乃大道之载体,无法甄别其强弱!”
“这样啊~”嬴政听后,了然地点头,随即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既然宝剑不分高下,那有所差别的就是持剑者!若手持泰阿剑之人,是君临天下的霸者,那即便是帝剑赤霄,也只能韬晦埋没!反之亦然!亦如阴阳流转,天道轮回,无人无物可经久不衰,彼此交替方得始终。先生,嬴政所言可对?”
徐福一愣,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自信的少年,风华绝世,傲气挥洒,周身都充斥着摄人气场,如威震世间之崇岳,不免心头震撼。
不过,更令徐福所悸动的,是少年所说的话。
“泰阿出世,赤霄隐退。”
“或许,赤霄并不算是最适合他的剑。”
“可这赤霄,又是属于谁的呢?”
徐福的内心处在纠结与焦灼当中,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