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李斯慷慨激昂,语气铿锵有力,这一番豪言壮语,直接点燃了两人心中沉积已久的热血豪情。
李斯奋其一生,跟随荀夫子游学讲习,修学帝王之术,为的就是在此天下势变的关头,找寻明君,一展心胸抱负。
而嬴政,天下已经成了嬴政心里最为沉重的目标!这是流淌在秦国王族血脉当中的,最深刻的烙印!
嬴政强自压下心中沸腾的气血,目中光华灼人,李斯的一番见解,说到了嬴政的心中,触动了困扰嬴政已久的那个问题。
统一天下,就能天下太平吗?
不能!!天下一统,才是开始!!!
嬴政一直坚信,自己心中对此的理解。今天,有一人与自己心灵相投,与自己有着接近的理想,有着同样的感悟!
想着,嬴政轻笑开来,眼底清澈明亮,看着对坐的李斯,赞声高扬:“先生大才!嬴政,愿相信先生!与先生共建这盛世之梦!!”
“公子不弃!李斯此生愿追随公子,万死不辞!”嬴政的信赖,李斯激动莫名。
尽管,李斯知道,嬴政当下的信任,是看在自己有所才学志向的前提下,才不再追究与吕不韦的私下隐晦。
但是,李斯平生之志,便是辅佐明君整合天下。后路漫长,总有机会证明自己的忠诚,对此李斯并不担心。
万事开头难,嬴政如今的信任,给了李斯一展才学的余地,这对如今的李斯而言,已经够了!
“不过……”赞扬过后,嬴政突然想起方才李斯言语的细枝末节,当下有些讶然,出声问道:“先生方才讲,万般谋划皆为来到这儿……嬴政不解,敢问先生此先谋划了何事?”
已得到嬴政的初步信任,李斯也甚是开心,如今见嬴政问起,当即坦然相告:“吕不韦所提相邦一事,便是李斯的谋算!”
“相邦??”嬴政诧异出声:“相邦一事与先生进宫有何联系??”
“公子不知!”李斯轻笑一声,解释道:“李斯在上卿府中半年光景,熟知上卿为人之秉性,吕不韦虽表面上忠贞不渝,忠于王族,但是此人权欲之心极重,绝不甘于无所实权的上卿之位。”
“但是,此人心思缜密,耐性十足。得知相邦之位空悬,吕不韦为了自身之形象,也必不会向他人展露自身想法。而会伺机寻找他人提出此意想,坐享其成。”
说着,李斯抬眼看向嬴政,嘴角微扬:“而这个人,则必须是王族中人,最好是王上重视的公子口中说出。这样一来既不会被人指责心染高位,又不会在王上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不论如何,吕不韦必会来找公子,来让公子当这言话之人。”
“此事只有李斯从始至终通明如一,吕不韦必会在王上与公子面前,为李斯谋得职位,算是回报,也算是堵住李斯的嘴!这样一来,李斯也好与公子相见,坦诚心府!”
“所以,先生提出相邦之位,就是为了见到嬴政?!”对此,嬴政龇牙一笑,颇有些受宠若惊。
“此乃其一!”李斯面色沉着,静声回应。
“哦?”一听远不止于此,嬴政便来了兴趣,挑眉感兴趣地望着。
见状,李斯欣然一笑,接着说道:“第二,公子应当也知晓,这朝中的局势,确实也需要一位重臣辅佐王上,方可整顿朝野,将芈系的声威震下。”
对此,嬴政颔首点头,不可置否:“确实如此!相较于芈系臣子的团结一心,王族一脉也确实需要一位领头之臣来辅佐父王。这样才好与芈系一脉抗争!”
“不错!”李斯笑着点头,随即看着嬴政,脸上笑容逐渐变得富有深意:“其三,李斯想让公子看清真实的吕不韦!”
“……”闻声,嬴政轻轻抬头,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睛,咧嘴轻笑:“先生,有话直说,嬴政对此并不忌讳。”
李斯拱手一礼,随后接着说道:“吕不韦此人藏得极深,精于心计伪装,又是当今王上最为信任的心腹重臣,李斯怕时间一长,此人会蒙蔽公子眼目,令公子难以厘清真假。遂出此计策,让公子得以一窥此人之心府,早做准备!”
“呵呵呵呵~~~”嬴政莫名笑着,盯伺着李斯的双眼,轻声说道:“先生,对上卿大人可真是‘周到’啊!有先生这样的‘挚友’,嬴政真为上卿大人感到开心!”
“……”李斯抬头看了看,有些吃不准嬴政的心思,但还是解释道:“公子,吕不韦此人权欲心重,若是无所防备,日后定会是第二个芈系,李斯如此行事也是心忧在此!”
“此外……”李斯抬眼看了看嬴政,小心说道:“李斯并未与其深交,更谈不上是挚友了!”
“呵呵~~!”嬴政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目光意味深长,轻声说道:“先生误会了,嬴政并没有怀疑先生的意思!这一点嬴政还是相信先生之心的!”
“谢公子!!”李斯恭谨回应。
“只是……”对面,嬴政语调一扬,语重心长地说道:“只是先生,上卿身边,还是少不了先生这个‘挚友’啊!”
闻声,李斯身子一震,蓦然间心中大亮,连忙躬身,恭声道:“公子之意,李斯定铭记于心!!”
“呵呵呵~~~”嬴政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的弧度狭长且幽深,目中精光浮动,别有深意。
…………
傍晚时分,华阳殿上。
“母后,这该怎么办呀?”夫人芈珠,此刻满脸的慌张,紧咬下唇看着上首位的华阳太后,心里焦急万分。
“不过是宫里下人的琐碎传闻,有什么好忧心的?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相较于芈珠,华阳就显得很淡定,周身气度雅亮,没有半分的焦躁。
“母后,这次可是静泉宫的下人说的,王上都在殿上与上卿商议要立嬴政为太子了,您怎么还一点儿都不着急呀??!”芈珠见状,又是唉声叹息,哭丧着脸,言语当中甚至还有些生硬冒犯。
见此,旁边的阳泉君芈宸当即出面,呵斥了芈珠一声:“芈珠,你现在可是夫人!注意言谈举止!!”
随后,见芈珠瘪着嘴低头,芈宸眼睛一斜,瞄了瞄上面的华阳,压下自己内心的焦虑,强作镇定地说道:“即便这是真的,要想立太子,也得看太后答不答应!!”
华阳扫了眼芈宸,小小地翻了个白眼,颇有些心累,说道:“嬴政要被立为太子,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要不然,子楚从赵国手里要回嬴政难道就只为接回家看???”
“可是母后,这嬴政回来之后,处处展露头脸,风声才名一时无两,秦国上下臣民都爱戴至深,蟜儿根本就难以与之比拟啊!”说到这里,芈珠就心里委屈,同样是儿子,一个贱婢所出的后嗣公子竟能如此优秀,自己的孩儿反倒资质平平,这其中的落差让每一个母亲都万分揪心。
别人家的孩子,永远是求而不得的那个!
见到芈珠这般焦虑的样子,华阳眉头微皱,不悦地说道:“瞎操什么心?秦国开国五百余年,还从来没有过庶出的太子!赵姬一日不为后,嬴政也别想坐上太子之位!!”
“姐姐说得对!!只是……”芈宸当即回声,先是赞同了句,接下来很快就不自信了,也跟着忧虑道:“只是姐姐,今日宗室传出通示,嬴政这小子六艺全优,还有古时盛名的泰阿剑傍身,整个咸阳都议论纷纷,这样下去会不会有意外?”
“哼!”芈宸的担忧,让华阳看得心里不舒坦,冷哼一声以示不满。
不过想到宗室通告,华阳也沉下脸来:“六艺全优,泰阿服主,如今更是有荀夫子高足亲授学业,这嬴政还真是不消停。归秦不到一年,各种风头全让此子出了,还真是邪门!”
“不过……”说着,华阳老脸阴冷,冷冷地笑道:“以为这样就能携民声之势,欺压我芈系吗?正好,我们也该出手了!!”
想着,华阳向台下的芈宸吩咐道:“芈宸,去找下熊启,让他有时间进宫,有些事情该商议商议了!”
“喏!”芈宸连忙答允,想起先前姐姐的筹算,不禁笑开了脸。
煌煌岁月,如驹而逝。
春雨绵绵,滋润大地。夏雷惊蛰,阳之极生。
秦王宫,政公子别院。
吴成从西殿内侍府归来,步伐紧急,往主院嬴政的书房走去。
嬴政在书房中正研读史书律法,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立马就看到吴成心急火燎地赶至,当下眉宇一挑,诧异问道:“怎么了?”
“公子!”吴成进到屋内,重重地喘了口气,恭声回道:“公子,寺人度让小人转禀公子,赵厚谈查到了芈系的筹谋!!”
“嘿嘿~!”听闻,嬴政眼前一亮,嘴角微扬,当即便出声应承道:“我知道了!给寺人度说下,让赵厚准备准备,我今夜去见他,当面详说。”
“喏!”吴成应声,躬身一礼便退下。
“芈系……嘿嘿嘿,终于是坐不住了呀~~!”嬴政挪眼看向窗外,目色放空,嘴角笑得深沉。
傍晚,合信酒楼。
自从嬴政入了一流之列,像是走进了一片新的天地,以往只能靠耳听目染才能避开的人流暗桩,如今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每人身上的不同气息,被自身内力所捕捉,宛若黑夜之中的灯火般“明亮”。
靠着这一点,嬴政避开了不少的盯梢,悄咪咪地摸进了合信酒楼的后门。
越门而入,一眼就看到墙边儿靠着的荆轲,对此,嬴政一点儿也不惊讶,甚至还主动招呼了句。
“哎~~最近怎么这么多人盯着我?从宫里出来都甩掉了不知道多少人了!”嬴政边掸落身上衣物因翻越墙壁而蹭到的灰,边朝荆轲诧异问道。
“嘿嘿~~”对此,荆轲怪异一笑,揶揄道:“谁让你政大公子的名声这么响亮呢?芈系又恨不得neng死你,吸引些蝇营飞沫,不是很正常的嘛~!”
荆轲话里的戏谑,嬴政自然心里通明,当下语气一转,欲扬顿挫,唉声感叹道:“也是哦~!唉~~真羡慕你的悠闲,整天到晚都没人在意,爱干嘛干嘛~~要是早知道会这般受人关注,我也就不这么高调了,哎~~真是让人头疼啊!”
“……”荆轲嘴皮子一抽,心里有些无语。
虽然荆轲平日里的性子淡泊,无拘无束,这种感觉很契合自然之意,也很符合荆轲的处世观念。可是在嬴政面前,这样的情况多少有失“逼格”……
毕竟,没人打扰也就代表着……没啥名头~~!
这让荆轲怎么能忍!!当下就反击道:“那是因为我的实力摆在这儿,没人敢前来挑衅!!”
“哦~~”嬴政高扬其声,眉目半掩,敷衍之态昭然若揭。
“行了行了,赶紧去旁院吧,赵厚还等着你呢!”这么气人的场景,偏偏你还不能动手将人怎样,气得荆轲连连摆手,将嬴政轰走。
“嘿嘿!”见状,嬴政乐了乐,见好就收,往荆轲所指的方向走去。
传承自赵诗雨的,可不止学识,还有对荆轲实力的“偏见”……
在这一点上,嬴政跟赵诗雨的观念如出一辙。
目送嬴政离去,荆轲脸面一肃,看向黑夜之中的一个方向,气势隐秘而出,凝成一条线,直扑暗影之中。
随后,黑夜当中传来一声不卑不亢的声音,在荆轲耳边炸响,稍后便消弭于黑暗。
“玄鹰军地字营,我等维系公子安危,无意冒犯!”
“等着!!”荆轲很霸气地甩出这么一句。
“……是。”那边闷了会儿,才回了一声。
接到答复,荆轲撇了撇嘴,嘟囔了两句转身离去。
“什么玩意儿,都一流了还安排这些个护卫干甚,还全是一流上等精通潜行的好手,这等高手是这么用的吗?真是多得没地方使。”
“……”
另一边,嬴政穿过连廊,远远看见赵厚在一间屋子门前伫立等候,脚步又快了些。
“公子……”赵厚拱手一礼,正准备问候。
“进去说!”嬴政当即打断,率先走了进去。
“额……喏!”赵厚一呆,随即笑着摇头,跟在嬴政身后进入。
“怎么回事?详细说来听听!”一进屋,刚坐下嬴政就出声询问,直入主题。
后面跟进来的赵厚见状,也不再遮掩,当即正色说道:“公子,芈系那边有动静了,目标正是公子!”
“继续讲!!”嬴政眼睛一亮,嘴角上翘。
芈系那边终于有了动静,这让嬴政心里异常感兴趣,系这么长时间的蛰伏,到底是想出来什么办法来对付自己。
对此,赵厚很称职地解说道:“今日早些时候,后儒去了趟昌平府,去见了昌平君,我们的暗线也跟随着一起,从而得知了芈系数月前就开始筹划的阴谋。”
“先前冬狩之时,华阳太后与芈宸早先就做了安排,令熊启之女接近公子,实乃是为了取信于公子,伺机谋得后事!”
嬴政眼睛微眯,嘲弄地笑了笑。
早先就估摸出这其中有古怪,熊启的异样以及孟芈出现的时机,让人难以平复猜忌之心。
“那后事呢,究竟是什么?”嬴政淡淡问了句。
“芈系欲借孟芈之手,令公子失德,触犯律法,败坏名声!!”说到这儿,赵厚脸上也有些恼怒,冷声道:“按照昌平君所言,城东有一闲雅之所‘恬合居’,届时会让孟芈出面诱引公子前往此处观棋座谈,以药酒迷晕公子,再由后儒率领提前准备好的女姬前去,伪造成公子酒后失德,借恬合居之中的才子士人之口,将此事宣扬出去!”
闻言,嬴政眉头一皱,满脸疑惑地问道:“就这些吗?单此谋划,即便到时被人看到,也不过是些宗室公子的风流之事罢了,不足以令我万劫不复,芈系所图难道就只是如此??”
赵厚抬眼看了看嬴政,小声补充道:“那女子,不光是让公子乱性,最后还会被后儒伪装成受公子虐杀的样子,用以污秽公子声名。”
“……”听闻此等消息,嬴政目色一狠,满脸冷意,寒声道:“不惜一条人命,用来让我跌落谷底吗?芈系这一招,还真是狠毒啊……”
酒后乱性,还虐杀女子,这在秦法之中,可是要施以绞刑的大罪过!
芈系是想借此举,一举拿下嬴政这个眼中钉。
此事若是成了,那即便嬴政再受王上重视,也不能免其罪责,即便保得不死,也要流放异地,再也无缘王族大位。
只是这样一来,那个女姬,就成了此事的牺牲品。还有孟芈,在此事过后也会被王族记恨于心,下场可知。
不过,跟秦王之位比起来,一个小小的女姬,一个女子的未来,何足道哉?
一条人命,还有自己女儿的未来,都被芈系当做筹码,换取更大的权益。这样的人,这样的士族,已经被权欲吞噬了心智,留下的只有恶性,唯独没了人性。
列子言: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
人一旦摒弃人性追求于物,不懂得万物得舍之理,抛去了神性,蒙蔽了人心,便会成为贪恶之欲的化身,恶国恶民。
亦如现在的芈系,已经忘了身为秦国顶流权贵,坐享万千荣华的背后,是要助宗室匡正乱象,助秦王征伐天下诸国,而不是窝里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