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吩咐完这些事务之后,子楚看着殿上的赵使,温声安慰:“贵使,此番是我秦国的过失。秦赵本就要合盟,但是咸阳突变,让贵使受了惊吓,本王心中甚为愧疚!既如此,本王决意,先调遣十万秦军出至函谷,提前准备军备粮草,一旦赵王回复,秦赵合盟国书签立,这十万大军即刻奔赴赵国,助赵王对抗魏楚合兵!”
此言一出,朝堂大震。
芈系一众臣子心神震颤,哗然一片,大家都对这个突然的消息感到震惊。
而前面的熊启更是攥紧了手掌,浑身颤抖,心中惊怒不已。
芈宸见状回身看了看熊启,眼里有些担忧。先前子楚以弩机向华阳太后张示,恐怕对军备之事已有怀疑,再联想到此次赵使遇刺,保不齐会怀疑到芈系身上。
这个关头,还是莫要再阻挠秦赵之事了,免得惹祸上身!只是熊启……
芈宸现在很担心,熊启为了阻挠秦赵合盟不惜行刺赵使,如今见到这般局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忍下来。
而殿内,萧默则被这突忽而来的惊喜砸昏了头脑,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本来此番朝堂觐见把话挑明,是为了震慑一番芈系,引出秦王的关注,让对方忌惮于此,从而行事起来束手束脚,不敢再刺杀使团。
可如今,秦王居然如此优秀,直接出兵,加速两国之结盟,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萧默心中异常地兴奋,一想起来到咸阳以来,一路顺风顺水,简直就是有如神助,这让萧默的内心极度膨胀。
“这样的情况之下,要是再结不了盟,那我萧默甘愿回家喂彘!!”萧默心情愉悦,忍不住发下了“毒誓”,可见内心之自信。
“外臣,叩谢秦王仁义!!”萧默满脸涨红,激动不已,颤巍巍地大礼跪下,以谢秦王。
按道理说,一国使臣在外,见了他国的王是不用行跪拜礼的,因为使臣在外代表的是一个国家,原则来说更是贵客,只需行揖礼即可。
可是,这秦王的“大方”,着实是让萧默由衷感念,这么大方好说话的秦王,真是不多见呀~~!
而萧默脸上的得意和兴奋,犹如一柄柄尖锐的长剑,狠狠刺进了熊启的内心,这让熊启再也忍不住,愤然出列,悲声向子楚告示道:“王上,楚国历来对我秦国如兄弟般和睦,反倒是赵国,屡次三番犯我秦国边界,其心如恶狼,根本就不是友盟之属!”
“如今赵使行谗言佞语,蒙惑王上视听,就是要我秦国为他赵国挡枪!王上~~臣恳请王上莫要再管此等小人,将其逐出秦国,与楚国恢复友邦之情啊!!”
说到最后,熊启声辞悲愤,跪地恭请。
“昌平君你!!”一旁的萧默闻声怒不可遏,对这些不择手段拦阻“秦赵合盟”的芈系之人极度厌恶,正欲巧舌相辩,却不想刚一开口就被人打断……
“赵使!”这时,芈宸出口了:“自从你赵使入秦,这咸阳就没有安稳过,流言蜚语歹人流窜,如今更是颠倒黑白,挑恶我秦国与魏楚之邦交,看似结盟,实为祸我秦国也!如此赵国如此赵使,实非我秦国之盟众!”
不出口也不行了,熊启此次为了楚国出面,已经是让芈系内部产生了矛盾。若是自己在朝上再旁观不帮,那芈系的人心可就要散了……
再加上,这军备一事,芈系要想安然度过,就不能再有分裂。
所以,即便熊启再怎么不冷静,芈宸也得硬着头皮帮衬到底了。
被熊启恶言相辱也就罢了,如今连芈宸也来喷两句,这让萧默很是恼怒,当下就出言讥讽:“阳泉君这话,说的是我萧某人吗?我怎么听着更像是你芈系之人??”
“你什么意思!本君乃是秦臣,难道会不知道本国利益当先吗?!”芈宸恶声恶气地瞪着对方。
“哼~恕萧默眼拙,真没看出来阳泉君的忠心啊!”萧默白眼一翻,撇着嘴唇杠了一句。
只是这一来,就捅了马蜂窝,芈系楚系诸多臣子当即骂骂咧咧,指着萧默开始了对线。
一时间,朝堂之上就像是街边儿讲价的摊贩,各式各样尖酸刻薄的话,从芈系一众臣子的嘴里蹦出,在其他王族一脉的臣子眼里,竟毫无违和感。
虽然大家或多或少都是名扬一方的名士,但是如今也不是朝堂辩证,而是相互黑怼,所以这言语自然就粗俗了些,不过无伤大雅,毕竟高端的辩论往往采用的都是最朴素的话语,问候族谱的话式也是最有效的致胜之法。
而面对芈系的集火攻击,萧默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长处,三寸不烂之舌舌绽莲花,在这朝堂之上来了一场大辩群臣,直令王族一脉的臣子开了眼界。
芈系与萧默对线辱骂,吕不韦、蒙骜、嬴洪等人就在一旁淡定观看,时不时点头微笑,与周边臣子交流,欣赏着这难得的一幕。
不论是楚系,还是赵使,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群为利己而事功的凡夫俗子罢了,还算不上是秦国的忠正之臣。
所以,即便与芈系同为一朝之臣,即便赵使算是敌人的敌人,但是吕不韦等王族一脉,丝毫没有下场参与骂战的意思,不论是帮哪一方!
殿上的互怼,直到秦王子楚的暴喝,才为之一静。
“够了!!”堂上,子楚阴沉着脸,一双招子犹如幽冷的寒冰,令人感到深彻入骨髓的寒冷。
被子楚出言打断,堂下的芈系和萧默立马闭嘴,不敢再言。
“阳泉君,昌平君,二位也算是我大秦肱骨之臣,怎么连是非也分不清楚了?”子楚冷着脸,寒声说道:“大争之世,天下诸国皆是虎狼,唯有吞并其他,以强自身。为此,没有什么该打不该打,只有能不能打!只要能打得过,那天下就全是我秦国之土,没有什么虚伪的友邦之情!”
“尔等身为秦臣,所思所虑难道尽是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各国关系吗?难道不应该是如何增强我秦国国力吗?难道不是为我秦国东出尽心竭力吗?”
“如今咸阳城中,本王的脚下,竟有人手持秦军管制弩箭,刺杀赵国使臣!这是什么??这是我秦国的耻辱!!!尔等身为秦国臣子,难道自认为无错吗?”
“社稷之累,为王者,为臣者,皆无所免!本王,望尔等好好给我想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子楚重重的一掌,拍在了大案之上,怒而起身,径直离开了大殿。
对此,朝堂上的所有臣子,都小心翼翼地低头,子楚少有显露出如此盛怒之态,而方才的话语,更是令一些臣子面红耳赤,自形惭愧。
在子楚离开后,内侍来到堂前,面向无言静立的诸位臣子,尖声道了句:“退朝!”
臣子们脸色沉重,一言不发,施了一礼便退出了朝议大殿。
子楚虽暴怒离去,但是对赵国的态度却也未曾改变。
又是一次,让赵使得利,这让熊启心中的怨怒之气更甚,憋闷不已。
“昌平君~~昌平君!”熊启闷头直走,却听到后方传来一声传呼。
闻言,熊启扭头看去,就见到芈宸快步走近。
“阳泉君有何事?”熊启脸色沉着,无半分亲近之色。
对此,芈宸无奈一叹,正色道:“阳泉君,来随我拜见华阳太后吧!有些事情,我们芈系还需一同面对。”
“……”熊启低头思忖片刻,抬眼看了看芈宸,见对方满脸的真诚,熊启闷声不语,点了点头。
见熊启同意,芈宸明显松了口气,与熊启一道,朝着北宫华阳殿走去。
华阳殿。
华阳太后正端坐案前,修剪着花枝,颇有些悠闲惬意,怡然自得。
这时一侍女进了内殿,恭声禀告道:“太后,阳泉君与昌平君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华阳依旧专注于手上的鲜花,细细修剪,插在瓶内。
“是!”侍女听令退下。
不多时,熊启与芈宸联袂而至,来到内殿,齐声向华阳拜会:“见过太后!”
“你们来得正好!”华阳太后微微一笑,将桌案上插好的花瓶向前推了推,面朝二人问道:“快看,这夏荷杜兰开得正好,放在我这殿内,倒也多了分生气。”
“……”对此,熊启与芈宸相视一眼,没有答话。
华阳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的异常,当下笑容收敛,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姐,出事了~!”芈宸见状,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华阳太后,轻声说了句。
“……”华阳眼睛一眯,冷不丁地扫了眼,接着道:“说!”
芈宸被看得身子一抖,一改之前朝堂上挥斥方遒的风采,变得唯唯诺诺,小心解释道:“姐,昨夜赵使遇刺,今天在朝议之上,赵使将这事上报给王上了!”
听闻此,华阳看了看二人,问道:“是你们做的?”
“是我做的!”熊启此时站了出来,大大方方地承认。
“为何要这么做?”华阳又发一问。
“秦赵互盟,会直接威胁楚国之存亡,楚国城西两阳距离国都不到百里,若是失手,楚国覆灭在即,熊启不得不为!”说着,熊启将先前嬴摎在朝堂上的说法告诉给了华阳。
“糊涂!!”华阳太后却直接怒斥,恨恨地掌击在案上,对此满是恼怒:“若真如此言,那先前昭襄王为何不打?楚国国都本就只距秦国边境百多十里,无论如何秦军但动便能直捣过去。如此一来,秦赵合不合盟,对此有何影响吗?!”
“……”熊启一愣,被华阳一语道破了心中的顾忌,不免呆立当场。
华阳见熊启不言说,复又说道:“之所以昭襄王未动,是因为楚国境内对秦国而言已经是无险可拒,秦军但要东出,对楚国而言就是亡国之战,必会遭受到楚军的顽抗,得不偿失。所以,秦国就没有再攻打楚国,而是占据出山口,俯瞰两阳平原,占据有利态势和地形,窥伺楚国!”
“所以,若无十足之把握能够吞灭楚国,秦军都不会擅动!即便秦赵合盟,那也不过是各怀鬼胎,以两国过往的恩怨,根本不可能合力伐楚,是以秦军顶多出兵攻三晋,逼迫魏楚回防,而绝无可能攻楚!”
华阳说得很笃定,而芈宸见到此,也是扭头不屑地看了看愣然的熊启,心想我就说关心则乱,你看你不听老人劝,懵逼了吧~!
对此,熊启眉宇紧皱,反驳道:“可是,魏楚兵力如今都在赵国边境,一旦真有不测,楚国根本难以抵挡秦军的步伐!”
对此,华阳却嗤笑一声,表情不屑一顾:“攻打一个赵国,楚王会押上自己所有的家底吗?楚王下辖千万楚民,带甲百万,而如今赵国边境,顶多只有三十万楚军!剩下的七十万,楚王可还没有拿出来,而城西两阳之地的重要性,楚王心里也比谁都清楚,即便秦国大军压境,楚国难道就会坐以待毙?!”
“……”熊启无言。
如真按照华阳的说法,楚国自然不算无力抵抗,只是这个代价……
熊启不言说,是因为知道身在秦国,不是所有人都与楚系一般,对楚国之忠胜于一切。
这时,见熊启不再反驳,华阳也便没再揪住此事不放,转过头问道:“既然出手刺杀赵使,那可别露出什么马脚,免得惹得一身腥臊!”
闻声,熊启表情漠然,绷着脸说道:“刺杀之事出了岔子,赵使并未有损伤,反倒是我们损失了二十余人。”
“一个使团而已,怎么会让你们折损得这么厉害??”华阳闻言大为不解,满怀诧异地问道。
熊启挪过眼睛,看了看满头大汗的芈宸,随即面向华阳太后,认真回道:“因为,赵使的手里,有我们秦国的弩机!”
“你说什么!!”华阳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熊启,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声音阴寒如冬日北风,寒人心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人哪里来的我秦国弩机?!”
虽然震怒不已,但是华阳知道分寸,压抑着声音,没有大声喧哗。
对此,熊启未作答复,而是转头看向芈宸,不发一言。
“唰~~”华阳看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含意,直接扭头盯着芈宸那张臭不可言的逼脸,丝丝杀气从眼中开始倾泻出来,直指目标。
“……”芈宸后背上的冷汗立马就飙了出来,额头也是汗津津冒个不停,心肝剧颤,胆战心惊地说道:“姐……姐,你……听我说……”
“讲!”华阳嘴皮子一翻,森白的牙齿从中显露,蹦出了这么一个字儿,就没再多言。
“咕嘟~~”芈宸强自咽下一口唾液,被这股杀气冲得心旌神摇,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姐,我……我府上的军备,少了……一部分。”
“你这个蠢货!!!”华阳气得一把抓起桌上刚插好的花瓶,径直朝着芈宸扔去,就这还不解气,还直接下来到芈宸身前,一脚踹了过去:“你能干什么?!连自个儿的家底都看不住,我要你这个芈姓族长是让人看笑话的吗??!”
说完,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芈宸看到花瓶朝自己飞来,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了脸,可惜没看到飞快逼近的华阳,被一脚踢到了小腿弯,差点儿就一个踉跄跪下来。
熊启在一旁冷脸观望,对芈宸的遭遇没有半分同情,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被华阳当着熊启的面儿就这么对待,芈宸心里难受,不禁埋怨了句:“姐~~这事儿也不能怪我!我府里的护卫轮番巡岗,中间根本就不间断,可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百十个护卫的看护下,就这么拿走了上千支箭矢,还有不少的弩机,我们的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动静啊!”
“够了!!”华阳凶巴巴地吼了一嗓子,脸上的阴寒像凝成了水滴一般,阴冷骇人:“分明就是你自己无能!你知不知道,单这一批流出去的弩机就能令我芈系万劫不复!!”
“克扣军备本就是不赦之重罪,若非为了防止有朝一日我芈系被清算,这些军备我都不会沾染半分,这本就是芈系的底牌!!可是你呢?你在干嘛??竟然有人从你府内将军备偷走,你的阳泉府是烂木桶吗??!”
“……”芈宸撇了撇嘴,心里很是委屈。
“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这次要是因为你,让我芈系被人抓住把柄,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华阳指着芈宸的脸,狠狠地戳了一下,把芈宸戳得捂着脸往后缩,还不解心头之火。
不过,华阳知道孰轻孰重,也知道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