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党?!”吕不韦目色一震,心中惊诧不已,就连反应也有些迟疑,一时沉默了良久,半天了才轻声说了句:“王族最忌讳的,莫若于权臣结党营私、把持朝纲!否则芈系也不会受王上猜忌,最终落寞!”
“哦?这么说来相邦对于权势看得并不是很重,即便日后失去如今的地位,相邦也能笑谈云烟喽?”卫单听了吕不韦的顾忌,当下反问了一句,语气当中略有几分讽刺。
吕不韦眼皮子抽搐了下,随即笑着说道:“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先生何以此言盖之?”
“呵呵~相邦若是真有这等忠贞清正之心,那卫单今日便就不会到此了!”卫单轻轻一笑,讽刺的意味更重了几分。
“……”吕不韦眉眼微眯,定定地看着卫单,良久也没有出声,却也没有表现出恼怒和反抗之意,像是认可了卫单之言。
见状,卫单笑了笑,紧接着说道:“权臣当道,辅国一生,在最终时期退位,安度晚年,如此说来倒也算是朝堂的一番佳话!但是对于相邦而言,除了结党营私以外,却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相邦早年辅佐今上为嫡,直至继任为王,故此深受今上信任,得以亲身在这相邦之位上!可惜自古朝臣难久,相邦凭借王上的信任坐稳相邦之位,但是若未来王上百年归去,新王继位,以相邦目前在公子政心目中的地位,相邦还能坐稳这个位置吗?”
“卫单听闻,李斯在公子府当中位尊上宾,同时还是公子的左右亲信,其出身更是荀夫子门下高足,堪称当世大贤。这样的存在,相邦自问能够与之比拟?恐怕等到政公子继位,相邦就会是第一个被拉下马的重臣!而这相邦之位,最终也只会落在李斯的头上!”
“……”吕不韦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掌,面上平淡似水,但是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却隐藏着汹涌的暗流,顷刻间就能吞没入水之人。
见故,卫单轻声一笑,紧跟着又说道:“没了相邦之位倒还算不得最坏,最坏的是因此还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相邦只是一外臣,就算位极人臣,也只不过是一朝之臣子!可是王族宗亲,那可是铁打不变的。纵使历代王位更迭,宗室众亲的地位都不会下降多少!现在的阳泉君在相邦看来,不过是寻滋挑事的跳梁小丑,可若是到了相邦被罢免的那一天,那个时候的阳泉君,可就会是杀向相邦的尖刀利刃!”
“君子居安思危!相邦现在可别忘了,昔日秦惠文王时期,相邦张仪最后的下场!”
“张仪为秦国舍生入死,游说六国,但是因出身微末,在秦国就如同是无根浮萍,根本就没有亲友盟众,反而因极高的威望和才学引来了士族的嫉恨。最后惠文王殡天,武王一上位,就驱逐了张仪,使其一无所有,孤苦流落异国,悲惨而逝。”
说到这里,卫单战术性停顿了下,随即面向吕不韦,轻声问道:“相邦以为,该如何抉择?”
对面,吕不韦眉头紧皱,低着头望着桌案上的茶碗,内心陷入了深思。
人生如一碗茶,年轻气盛,宛若滚烫的初茶,飘香四溢,令人回味无穷!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滚烫的茶水终会变凉,即便长时间的浸染使得茶水浓厚,但是饮入口中,所剩也不过满嘴的苦涩,终将被倒掉,而后换上新的一碗热茶!
思索了一阵,吕不韦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似要平复下内心。随后手里抓着茶碗,看向对坐的卫单,轻声说道:“臣为臣,君为君!即便位极人臣,但臣子之权柄都乃君王亲赐,君王能赐予,自然也能剥夺!纵然像芈系那样盘踞半数朝堂,不也在君王的手中算计至此?”
说着,吕不韦满怀惆怅地叹了口气:“再者,不韦不过是商贾出身,即便是结党,也只不过占据一时风光,甚至会有可能受到今上猜忌,失掉君心垂青!更别说日后公子政继位,不韦……终将隐退!”
说完这些,吕不韦将茶碗重重地扣在了桌案之上,漠然地看着眼前,似是要将此念彻底断绝。
“君侯这是认命了?”卫单见到吕不韦这般颓丧的模样,诧异相询。
“命运多舛,不韦以商贾之身,辅佐王上登临大位,能到如今的位置,或许这已经是命中注定的极限了吧?!”吕不韦长叹一声,整个人瞬间变得沧桑了不少。
“相邦,若是卫单有把握令相邦得偿所愿呢?”旁边的卫单冷不丁说了声。
“!!”吕不韦目色一凝,精光瞬间显露,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向卫单,紧紧盯了良久,这才缓缓出声:“先生……有何高论?”
卫单看着吕不韦,微笑着说道:“相邦觉得,先前芈系势大占据了半数朝堂,为何却如此轻易就被王上和政公子所击破?”
被问及此事,吕不韦略微思索了下,当即回道:“芈系虽势力庞大,但却都是士族,这些人聚合在一起,听从芈系号令,但却并非是芈系中人,各自有着不同的心思,纵然在芈系的威压之下团结一团,但若是芈系受创,最终这些士族都会各自归拢,明哲保身!这便是芈系败亡的最大原因,昌平君与芈系的反目,从而撬动了芈系的根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芈系由此而落寞!”
“相邦见地深远,看样子对芈系了解甚深!”卫单笑着恭维了句,随即说道:“芈系的落寞就在于此,虽然芈系势大,但是这却只是表象,芈系只能在没有动荡的时候,才能发挥出应有的影响力,但是面对困境,无法将力量聚拢于一手的芈系,最终却因为成全自己的麾下士族而葬送了自身,最终被王上伺机攻破!”
“而这,便是卫单为相邦出的第一招,结党但不营私,只不过这所结的党羽,却必须是经由相邦介绍或者出自相邦的府邸,这样的人才可堪一用!”
“结党不营私?那结党又有何意义?”吕不韦一愣,一时有些困惑。
对此,卫单出面解释道:“相邦可知合信商会?”
“合信君仁义遍及天下九州,声威震天,合信商会扶助民生,深入民心,不韦自然知晓!”吕不韦满脸奇怪地应了声,没想明白卫单想要说什么。
这时,卫单再次询问道:“可是,相邦是否知晓,合信君在赵国却不受赵王心喜,甚至赵王还将合信君视为了眼中钉刺,只因与合信君早年的恩怨难消,累加至此!”
“这……不韦略有耳闻!”吕不韦干脆地应声,坦然相告。
合信君与赵王的恩怨,吕不韦也知道一些,但是具体是因为什么,这其中知晓内情的人甚少,根本无法查究。
“既然相邦得知,那相邦可知为何赵王无法奈何合信君?”卫单再次发问。
“那自然是因为合信君名扬列国,深得天下人民心,即便是身在赵国,合信君在民间的声望也比之宗室更为响亮,赵王忌惮于此,自然……”说着说着,吕不韦反应了过来,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也知道了卫单所言何意!
“结党不营私,先生之意在此?”吕不韦问向卫单,眼中光亮渐起,隐隐有了些希望。
“不错!”卫单正色说道:“合信君的声名盖住了赵王,故此赵王不敢轻动合信君,因为在赵国民众的心目当中,合信君的份量重如泰山!一旦赵王轻动,能不能将合信君收拾掉还两说,但是民心的动荡是赵王所承受不起的!故此,合信君无惧赵王!”
“两两相对,若想要自保,或自身实力强于对方,或让对方知道对抗自己的代价,使其内心惧怕,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合信君声扬天下而不惧旁人侵害的关键所在!”
“相邦试想,若是相邦提拔贤明,将贤士能人都举荐到朝堂之上,即便这些贤士不是相邦的家臣,但是相邦对他们有知遇之恩,自然更敬重于相邦,此为取其势!等到这些臣子渐渐成为秦国朝堂之中的中流砥柱,到那时相邦携百官之敬意,才会是真正的相邦,声望高涨于秦国,无人敢动!”
“如此一来,相邦以百官之长的深远声望传颂秦国,即可以以此了却身后大事,彻底杜绝阳泉君芈宸的威胁,使其投鼠忌器,不敢与相邦为敌。其次,相邦为秦国举荐贤良,助大秦强国富民,此乃有大功于社稷,必会令今上更加信任,到后面即便公子政继位,也没有任何借口替换相邦,否则将有失民心!”
“这样一来,相邦才算是真正的无后顾之忧!”
卫单的话一说完,吕不韦就拍案叫绝,连声喝彩:“好!先生果真高论!只不过先生方才所言,这只是其一,莫非先生之策还有其他?”
“自然!”卫单轻轻一笑,紧跟着又说道:“芈系势力虽然庞大,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地方,便是文臣过剩,武将不足!”
“正因为芈系当中无统兵大将,使得军中将领都站在了王上的身后,有了大军撑势做后盾,今上根本就不惧于与芈系开启争端,即便芈系有反心,但是在百万大军的压迫之下,芈系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这就已经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故此,相邦所注重的地方也不能光是朝堂,军中也要适当放一些眼线和亲信,以平衡朝中局势,为相邦的日后铺路!”
“若无先生指点,不为恐怕终会身陷囵圄,难以苟活于世。平生得以遇见先生,真乃不韦之福啊!”吕不韦眼中异彩连连,对卫单所言都铭记于心,感慨万千,忍不住询问道:“不过,先生在这个关头求见不韦,还如此大力襄助,究竟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