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雨落,绿意枯荣。万物萧瑟,秋水浮萍。
天地间凉意弥散,霜气降淡,眼看着冬节将至,新的一年又将开启。
咸阳城中,却并未因为天地时节的转换而平静下来。自庄襄先王殡天之后,沉寂了数月的咸阳城,再次掀起了几分喧嚣。
廷尉府,城卫军,这两个代表咸阳治安和司法的机构联袂出手,一日之内,铺设开整个咸阳城中,全程戒严,全力稽查奉天阁余孽!
有天一阁的情报辅助,廷尉和城卫军基本上没有跑什么多余路,直击情报昭示之地,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扫荡咸阳城各个阴暗角落,除去那些隐藏在暗影之中,苟延残存的诡影宵小,赶在新王初政之前,扫清咸阳城中的肮脏与污秽!
城卫军这一动,连带着奉天阁的暗子,以及一些其他势力的琐碎小众,都被波及,损失惨重。
天一阁毕竟是与奉天阁相差无几的存在,再加上背后靠持玄鹰军这个隐匿组织,对奉天阁的探访程度虽不敢说是全然了解、事无巨细,但也算是深入根基,这一次经由廷尉和城卫来限制稽查奉天阁,可谓是已经捏到了奉天阁的七寸,经此一清理,奉天阁即便仍无法根除,但是想要跟以往先王病危之际,在咸阳掀起那样的风浪,已是没了可能!
而与此同时,在廷尉和城卫军涤荡咸阳角落之时,因为相府所举荐士子朝臣被卷入其中,致使原本在朝中声望高涨的相邦,此时的风头隐隐有退却之势,尽管身为秦王的嬴政对吕不韦并未有什么斥责和鞭罚,但是朝臣的心中,相邦那一堵高墙已经产生了裂隙,不复往日的辉煌。
一国之相邦,万户之侯,更是大秦的监国,这些头衔在凡人看来光耀百世,但是在臣子和名士的眼中,只不过是过往之云烟。
毕竟,先王的托付,可不只是吕不韦一人。相较于宗正嬴洪以及太后赵姬,吕不韦尽管权势无可比拟,但是究其极致也只是外臣,一旦在朝臣的路上显露出了破绽和罪过,臣子的非议终将溢出,那相位这座大山的崩塌,也就是秦王的一念之间!
只不过,吕不韦是否会黯然认命,平淡面对这一次的波澜,却也不好说……
就在咸阳城中整肃盘究敌国间者的时候,咸阳东南,崤山古道,一场追杀正式展开……
“翻过这个山,就能逃离咸阳的眼目了!”山剑站在半山腰上,看了眼脚下蜿蜒曲折的山路,回头看了看远在天边的咸阳城,轻轻舒了口气,抬手拭去额前的冷汗,松了松心神。
随即,山剑起步来到一旁的大石旁,搀扶起歇脚的风剑,准备动身赶路。
风剑身受重伤,不过经过旬日休养,伤势虽未能减轻,但是也不像以往那样危险了,起码高手的底子在这儿,在山剑的辅助之下,赶路已经没有问题。
在咸阳城中还未开始戒严的时候,卫单就已经安排山风二人离开了咸阳,暗中逃向了大山,只待翻过崤山,逃到魏国国境,安然退去。
是故,在咸阳忙得一团乱的时候,山风二剑已经深入崤山,走了半程归路。
虽说二剑此行入咸阳,并未帮上多大的忙,反而还差点儿折在秦国,但是能够安然脱身,也算是一种幸事!
只不过,步履蹒跚的风剑,这一路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看上去颇为愤懑。
两人在这人烟稀绝的大山之中,虽然说是赶路,但是已经远离了咸阳,故此也都放松了戒心,不再像起初那么紧张,时不时交谈两句,缓解一下心中的压力。
“我想了这么多天,始终想不明白,那日击败你我合击的剑客,究竟是何方神圣!”风剑拄着木棍,脸色苍白,但已经有了一丝血色,一步一步前行,边走边说道。
一旁紧跟着的山剑,听到风剑的言语,紧了紧手中的包袱,沉声道了句:“我们二人合击之阵,就算是十大一流高手也不可抗衡,而那个人的招式游刃有余,却又没有任何章法,完全看不出出处,对打起来竟然丝毫不落下风,看样子应是潜修的高手,不在江湖之列!”
“不……”风剑眯起眼睛摇了摇头,目中精芒一闪,凝声说道:“我这些天一直在研究那人的招式,虽然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但我却从他的招式之上看出了一些端倪,感觉到了一分熟悉!”
“哦?”山剑闻声侧目,好奇地问了句:“哪里熟悉?”
风剑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放平,轻声呢喃道:“那人重伤我的那一式绝影,你有没有觉得,与一人的风格有些想像?”
山剑闻声,立马仔细回忆起来,那一式翩若惊鸿,迅如闪电的反手横扫,在脑海当中不停浮现。
只不过想了半晌,山剑依旧没有回想起与那一招的相似的东西,只得将目光投向风剑,寻求解惑。
风剑见到此,眼底闪过一丝无奈,随即陷入沉思当中,脸上攀上一层恐惧,咬牙说道:“那个神秘人的一剑,让我想起了一个同样出招迅如闪电的人……荆轲!!”
“什么??!”山剑瞳孔骤缩,失声喊道:“此人难道会是……”
一想到此,山剑也不由得浑身一颤,冷汗瞬间遍及全身,隐隐有寒意自内心升起,骇人至深。
山剑的猜想,风剑看在眼里,强忍下内心的惧意,风剑摇了摇头,讲说道:“应该不是他,如果真是他,我们又岂能坚持上百个回合?”
话语间,风剑想起数年前那一道穿梭在八极剑阵当中的虚影,若雷若电,剑锋寒光四溢,逼人心魄,那种被人掌控住生命的无力感觉,再次浮现在心间。
那一战,信陵八剑一败涂地,即便是跻身宗师的天剑,在那人的面前也就像是刚学会拿剑的羸弱少年,不堪一击!
“……”山剑沉默不语,良久才从往日的挫败之中走出,看着风剑说道:“既然不是他,难道是他的徒弟?”
“徒弟?如果天下盛传的说法没错的话,他的徒弟应该只有嬴政一人,那日的神秘人内力醇厚招式精炼,又岂是嬴政那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可比的?”风剑不屑地抬眼,反驳了一句。
“也对……”山剑低头思索了下,好像是这么回事,当下追问道:“那此人究竟是何来路?”
“呼~~”风剑长舒了一口气,轻声叹道:“来路不明,不过好歹有一丝线索可追寻,只能回去上禀公子和头儿,后续再看了!”
“恩!”闻声,山剑点了点头,两人继续赶路。
只不过,旁边的山林当中,却传出一声突兀的冷笑声……
“很遗憾,你们还是得留在此地!”
“什么人!!”身上汗毛瞬间炸起,山剑连忙抽身挡在风剑身前,看着传出声音的山林,幽寂无影,严神戒备。
身后,风剑的额头也逐渐渗出汗水,看向身侧一方那片空空荡荡的枝木林,未曾发现任何身影,也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仿佛刚才是幻听一般,心中大惊不止。
何时来得敌人?己方二人,竟然毫无感知!!
风剑不会天真地以为方才是幻觉,且不说山剑同样听到,但说那一句阴森诡暗的声调,足以让人心底发寒,岂会是幻听?
不过,看不见、感知不到的敌人,才最让人感到恐惧。
就在二人严阵以待的时候,侧边的树林之中,从嶙峋的大石之后,从干枯的树枝丫后,一队八人的黑衣人,显露出身影,包围了过来。
一看到对方现行,感知到对方身上散发而出的气势,风剑心中一沉:“全是一流!!”
这一众黑衣人,装束趋同,面带青铜古兽面甲,气势不凡!为首的那个,身边若隐若无游离的气息,更是让风剑心头狂震。
“领头的那个黑衣人,给我的感觉比那天伤我的神秘人还要强!!”风剑脸上浮现出惊惧之色,沉声朝着山剑叮嘱了一句,一颗心已然沉底。
旁边,山剑的脸色也阴沉无比,看着眼前缓缓逼近的黑衣人,内心之中竟开始升起一丝绝望。
先前那个神秘人,二人合击抗衡都败北,更别说眼前这八人,其中还有一个比之更甚的领头!再加上,风剑如今负伤,根本就没有战力,今日之局危矣!!
这个道理,双方都心知肚明!
“咸阳城中,真是卧虎藏龙!”想到此,山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看着不断逼近的黑衣人,嗡声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回应的,只有充满杀意的一句:“死人,无须知道!”
言罢,除领头之外的七名黑衣人“锵”一声抽出长剑,围杀而来。
“哼!!”纵然心中对此略有惧意,但是面对杀过来的黑衣人,山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当下冷哼一声,抽出身后的大剑,直接迎了上去,将七人正面拦下,庇护身后负伤的风剑。
“锵锵铛铛~~”宽若门板的大剑,在山剑的手中舞得是呼啸生风,沉重的武器携带着恐怖的力道,每一击都势重百钧,让人不敢小觑,全神以待。
山剑与七位一流的黑衣人交战在一起,大剑挥舞,巨力横行场中,无人敢掠其锋芒,一时占尽了上风。
不过,不论是场中山剑还是旁观的风剑,心中都不敢有一丝轻慢,余光紧紧盯着场外驻足旁观的黑衣人领头,暗自戒备着。
时间一长,山剑这边的应对也变得有些吃力,不光要应付七人的合击,还要顾忌一直在旁观的那人,招数之上难免束缚,久而久之竟然陷入了缠斗当中,一时竟难以分出胜负!
“这样下去……不妙啊!”山剑一剑劈飞了面前三人,但是转瞬之间,其余几人又涌上前来,攻势不休,让山剑没有一丝的喘息之机。
因为顾忌一旁的黑衣人领头,山剑一直没敢使出全力,就是害怕会被此人逮到机会,可是眼下却让这些小虾米将自己缠住了手,没法脱身。
形势愈发危急,若是再这么缠斗下去,空损耗气力而无法建功,迟早要被耗死在这里!
思索了片刻,山剑趁着出招的空隙回身看了眼风剑,信陵八剑十余年的默契,二人只是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铛!”又是一记横扫,山剑目色猛地发狠,看着再度涌上来的七人,周身内力鼓动,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气势,大剑抡圆,以剑身为锋,全身气力随之爆发,手中大剑凌空横扫一周,狂暴的劲力随之砸到了周遭的七位黑衣人身上,这突然间爆发出的全力,瞬间就打破了方才的局面!
一直陷入缠斗的七人,也无法料到山剑会突然爆发出这么猛烈的攻势,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提剑抗下了这一击,但是恐怖的劲力却还是将众人击退,僵直感顿生。
在此之时,一直在旁边观战的风剑,猛地甩出手中的木棍,抽出长剑飞身直上,速度迅捷,直接冲向了被山剑击退来不及反应的七人,手中长剑吞吐着寒光,直袭对方的头颅而去!
利剑刺入**的声响并未响起,风剑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影宛若鬼魅般瞬间挪移到自己眼前的黑衣人头领,满心骇然。
震惊过后,风剑的视线随之下移,当看到自己手中的剑锋被对方牢牢禁锢在手掌之中,难以动弹半分,脸上的神情快要失控,僵硬的脸上不自觉地开始抽搐,难平内心的震惊:“什么?!这怎么可能!!”
旁边,刚刚使出全力打退七人的山剑,此刻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心头狂震,手中的大剑差点儿就拿不住。
风剑的实力,身为同伴的山剑岂能不知?纵然如今身受重伤,但是那手中挥出的可是充满内力的锋锐长剑啊!不是木棍草芥!
血肉之躯不敌金石,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铁律!可如今,这内力加持的长剑竟然就在众人的眼前,被限制在了肉掌当中,进退不能,这种手段,无疑是打破了众人的认知,让人感觉到难言的恐惧感。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风剑发愣之际,那紧箍住风剑长剑的黑衣人,突然手掌一翻,迅捷如风从风剑手中夺下长剑,倒持一刺,剑锋瞬间没入风剑的胸膛。
“噗~~”风剑满脸痛苦地吐了一大口献血,身上本就重伤未复,如今又横遭不测,当即脸上就浮现出弥留之色,惨白如死尸,身子摇摇欲坠,将要倒下之时,再次被黑衣人一掌轰在胸腹之间,身子就像是一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了数丈之外的地上,气息渐无,生死不知。
风剑,在黑衣头领的翻掌之下,连一击都没有撑住,就此败落。这其中纵然有风剑负伤的事实,但是黑衣头领所表现出的压倒性战力,无疑是重中之重!
“废物!”在击倒风剑之后,黑衣头领并没有停手,撇过脸骂了一嘴身后的下属,随即身子一动就朝着风剑掠去,腰间长剑也随之出鞘,直指风剑的脑袋。
被头领骂了一句之后,七位黑衣人全都低下了头,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看样子对头领很是惧怕。
而被黑衣头领剑指的风剑,此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是陷入了昏迷状态,完全没有了任何的反击能力,只能等着对方的剑抹掉自己的脑袋。
情势险峻,就在黑衣头领冲到风剑面前,准备一剑砍下其首级之时,旁边猛地窜出一道身影,挡在了黑衣头领的面前,手中大剑由下至上,劈了过去。
却是山剑在看到风剑遇难,即将丧命之危急时刻,心中焦急万分之下,瞬间爆发出平常根本难以达到的速度和力量,瞬间冲到黑衣头领的面前,大剑提砍,与黑衣头领面对面交锋!
山浑身肌肉虬结,青筋横暴,脸更是憋得酱红,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口中涎水甚至喷溅而出,可见这一招已是全力之中的全力,堪称山剑的极致之力!
在恐怖的力道加持之下,大剑划破空气,发出恐怖的呼啸声,刺耳的空爆声仿佛是劈开了空间一般,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迫向了黑衣头领。
面对这一击袭来,周身凛冽的风压迫近,黑衣头领前进的身势已经不可停下,手中长剑一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迸发而出,长剑之上萦绕着丝丝黑气,径直斩向了山剑,没有任何的退缩,直接选择了正面硬刚!
“铛!!”两剑相交,从中心点爆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五丈之内气浪翻涌,卷起落叶纷纷,却都被那一股气劲给震成了齑粉,气劲与黑气纵横在其中,两丈之内的大地上沟壑深沉,毫无活物气息。
随着气浪卷起,紧跟着山剑的身影也随之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风剑身边,捂着胸口,一口老血喷薄而出,满目惊慌得快要眦裂,颤声道了句:“剑意的气息??半步宗师??!”
一流之境,乃是内力强弱的比拼;宗师之境,就是剑意的压制!而一流强者领悟出剑意雏形,算是有了宗师的敲门砖,半步踏入了宗师之境,只要没有意外,日后必将是江湖一代宗师!
不过江湖之士何止百十万,但是其中修炼出剑意的高手,却寥寥无几,以至于明面上的绝息剑客,也仅仅只有四人!至于半步宗师之高手,那更是鲜有可闻。
可是如今,这个先后击溃风剑山剑的黑衣头领,竟然就是此中高手,这让山剑心中的绝望更甚。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山剑强提起一口气,颤巍巍地问出了这一句,随后紧跟着就再度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差点儿就瘫倒在地,不过就算受此重击之后身子都稳不住,但是山剑这一双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黑衣头领,颇有种不听到答复死都不能瞑目的感觉。
对此,黑衣头领只是看了一眼,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随即扭头看着身后的七人,冷声喝道:“去,给我割了他们二人的头颅,回去复命!若是再拿不下,就给我滚出隐杀,我的麾下不养废物!”
“喏!”七人战战兢兢地答复了一句,随即长剑一扬,就冲向对面的山风二剑,杀机四溢。
“可恶!!”眼看着那黑衣头领理都没理自己,直接安排了麾下之人杀来,山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同时心中却又一片悲凉,尽管强提起一口气站了起来,但是面对对方的进攻,依旧是前景堪忧。
“隐杀……他们的组织,究竟是何方神圣?!”山剑看了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风剑,又看向正在袭来的七位黑衣人,回想起方才那位黑衣头领所言,心底忍不住放空思索了下。
有半步宗师的组织,究竟是什么势力?为何以前完全没有听到过?!
尽管心中迫切地想要将此一发现告诸回信陵君,但是山剑也明白,这一次能活着回去的概率,微乎其微,基本上已经没了可能。
“……”不过,山剑紧了紧手中的大剑,双手持握,准备最后再决一死战。
七道黑影,转瞬之间就冲到了山剑的身边,生死存亡之战,再度拉响。
山剑剑势一摆,暗中发力调整内息,正准备短兵相接,但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道熟悉的气息,尽管隐晦,但是还是让山剑给感知到了此处。
“嘿嘿!”现场的黑衣人当即看到,在这等绝境之下,山剑居然还笑脸相向,顿时就怒火三丈,冲上去就准备剁了山剑,但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