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咸阳,相府,卫单的小院当中。
“怎么样了?”卫单看着眼前的下属,随之揉了揉额头,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整个人也显得很是乏力,颇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看来近段时间咸阳城中的大举搜查,对卫单手下的奉天阁极为的不利。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城卫军和廷尉的鼻子异常灵敏,基本上就是直接朝着目标而去,且绝大多数的目标都是奉天阁切实的据点或者巢穴所在,这可打了卫单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卫单自认奉天阁虽然在自己的手中不像墨家那么神乎其神,但是蒙蔽寻常政务机关还是没有问题的,不然怎么可能在咸阳盘踞这么多年而不被廷尉发觉呢?
可是这一回,着实打了卫单的脸,也让卫单悚然惊醒,开始盘剥这背后的细枝末节。
“大人,我们在廷尉的眼线已经探查到了,是李斯去了趟天一阁的驻地,花费两万金从天一阁的手里拿到了关于我奉天阁的网点信息!”下属毕恭毕敬地朝着卫单禀告。
“天一阁?”卫单眉头一皱,心中甚为疑惑:“天一阁怎么会这么了解我们?连分布点都了如指掌,我可不记得我们与天一阁有什么交涉?”
“这……”那下属沉吟了下,随即试探性地回道:“许是天一阁发布任务,底下的侠士暗中探查到的……”
下属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因卫单扫来的眼神很是不善,下属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地闭上了嘴。
“哼!”卫单不悦地冷哼了一声,寒声说道:“天一阁是江湖势力,什么时候一个江湖势力有胆插足一国朝堂了?还是向朝堂揭发同为江湖势力的奉天阁??有哪个侠士会受此蒙蔽?”
江湖与朝堂,向来都是不对付且不相容的两大对立面。一方是秩序与规则,一方是侠义与赤胆,纵然多有江湖侠士为朝堂所驱使,但是其内心骨子里,还是存有江湖的豪情义胆!若是有所背离,那是被江湖人士所不齿的。
毕竟,江湖义地,在侠士的心中,可是除了故国之外的第二家乡。
“那……大人的意思是?”这时,下属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神态恭敬,审慎着卫单的脸色。
“吸呼~~”卫单轻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了句:“天一阁插手其中,只会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天一阁本身,恐怕就与秦国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么说来,我们此前的盘查无误了?!”下属惊讶地张大嘴,失声喊了一声。
卫单撇眼看了看眼前的下属,没有追究此人的失态,而是沉声说道:“先前赵国伯阳君一案,我就感觉这天一阁跟秦国有所牵连,但是没有证据,我也不敢保证!但是这一次,天一阁如此作为,难道就是为了区区两万两黄金?就得罪跟他平齐的奉天阁?哼哼~~哪有那么简单!恐怕,这就是秦国为了借助天一阁和城卫军的刀,来斩我奉天阁!!”
“难怪先前吴成会在宫中传出我奉天阁暴露的讯息,看来这天一阁盯我们也盯了很久了!这一次全城清查我奉天阁据点,恐怕也是蓄谋已久的事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那下属百思不得其解,遂疑惑相询。
卫单眉宇凝结,思忖了良久,这才缓缓道了句:“再过两月,悼期结束,新的秦王就要正式登位临政了!古有云攘外必先安内,看来这新王嬴政,应当是在谋算什么大事,想要先铲平异众,好聚力办大事!”
说着,卫单想到一事,询问下属道:“这两天,城卫军和廷尉的动作,应该慢慢消停下来了吧?”
“已经缓得多了,看样子应该已经到收尾时间了!”下属赶忙回复。
“终于要结束了啊!”卫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怅然叹道:“半月不到,我奉天阁在咸阳的势力折损近乎大半,就连秦国其他地方也都波及甚深,真是伤筋动骨!不过,终于还是让我们熬过去了,只要根基还在,总有一天,我卫单要让秦国付出代价!!!”
卫单目光狠厉,阴郁满布的脸色极为得骇人,旁边的下属见了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心中惊骇不已。
“咕嘟~”当此关头,下属吞了一口冰凉的唾沫,上前两步,忍不住出声问了句:“可是大人,自从李斯上门之后,相邦已经半个月未曾召见过大人了,会不会……”
剩下的话,下属没敢说出来,只是那一双略带惧意的眼神,已经完整说出了一切。
“……”卫单脸色一缓,回想起昔日吕不韦在当面询问自己的话,沉思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弄权之人多疑心,这是自古以来的通理!吕不韦乃是其中佼佼者,对我等有戒心,也是常事!”
“那我等以后行事……”下属有些担忧地问了句,但是话刚刚出口一半,就被卫单所打断。
“以后行事?呵呵呵~~~”卫单轻蔑一笑,笑容当中三分讥讽,七分凉薄,声音阴寒刺骨,渗人心脾:“现在的吕不韦,还有回头的路吗?从他踏入权力之争的漩涡开始,他就已经与我等身处同一条船上了!纵然此人不会顺从我奉天阁,但也没有胆量揭发,步入我的谋算,就只有一条道儿走到黑,别无他法!!”
“至于我等……现在的秦国朝堂,有没有我卫单,又又何妨?吕不韦不会停下弄权之心,嬴政也不会任由吕不韦坐大,君王相邦,这二者必有一战!到时就要看,这二人能够激起多大的浪花了~~呵呵呵~!”
阴诡的笑声,在空荡的院落当中,缓缓弥散开,渐消于无。
秦王宫,北宫未泉宫之中。
王后赵姬,相邦吕不韦,宗正嬴洪,阳泉君芈宸,昌平君熊启,廷尉冯去疾,上卿姚贾,以及各大朝中重臣,少史长史内史御史,皆在此间。
众臣按照座次坐于桌案前,其上各自都摆上了果盘茶水,款待众臣。
这个时候,赵姬举起茶杯,朝着众臣遥遥相敬,底下的臣子见到此,连忙共同奉迎,不敢失礼。
赵姬环伺一圈,见众人都举杯相向,恭敬致礼,当下笑着赞扬道:“诸位大臣,皆乃我大秦肱骨。如今先王悼期结束,政儿初政将至,以后的日子,还须得仰仗诸位,共强我大秦!”
“太后言重,臣等惶恐!”众臣齐声恭迎,谦逊相待。
见状,赵姬继而笑着说道:“没什么惶恐的,先王虽托付监国重任,但是赵姬不识文书,不通政事,诸多大小事,还得诸位协同,全心全力辅佐政儿,赵姬也就放心了!”
“太后放心,我等坚决拥护王上,王上年岁尚小,但是才思敏锐,聪慧过人,用不了多久,定会是我大秦国历代最出色的君王!在此期间,我等定会全力以赴,为王上查漏补缺,共克艰险!”赵姬左手第一位,吕不韦当即出声,一言一行皆透露出忠贞之心意,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臣等定不负太后信任,辅佐王上,共强大秦!”吕不韦说完,其余几位臣子也同时出声,表露忠心。
“好!”眼见众臣皆都表露忠心,赵姬笑着点头,脸上的神态也变得和煦了许多,气色上佳,看上去更显美艳。
这时,赵姬转头看向吕不韦,轻声一笑,感慨道:“相邦,真不愧为我秦国柱石!先王在世之时,就多次提及相邦之忠心,如今的朝堂,可就真要仰仗相邦了!”
此言一出,底下诸位臣子的脸上,都些微有些异样,众人微不可察地相视了几眼,都对赵姬的言论感到有些琢磨不透,不知道赵姬此言有没有内涵!
而就在这时,在吕不韦摆手连道惭愧的时候,赵姬神色一肃,面朝众人,一本正经地说道:“诸位想必都知道,赵姬是平民出身,虽身负先王之遗嘱,有监国之责!但是赵姬每每想起,都心怀不安,生怕自己一事难定,从而误了秦国之大计!”
“而朝中大事,关系秦国民生百业,不可不察!故此,为了秦国,为了秦人,特此将监国之任交于相邦!还望相邦能够代掌朝中大事,监理朝政,匡正朝纲,剔除宵小!”说完,赵姬面向吕不韦,神情间满是信任和期许,在说到“宵小”之时,还飞速瞥了一眼其后的芈系,蕴意明显。
而随着太后此言道出,底下的四史之臣一时也都有些沸腾,忍不住相互低声细语了几句,脸上都有些惊讶之色,看向吕不韦的目光之中,也都带有些羡意和恭谨。
“臣吕不韦,定不负太后重望!!”吕不韦在赵姬话音刚落之际,就恭声大拜,满脸的感恩和惊喜,就好像提前根本就不知情一样,做足了样子。
而吕不韦座次之后,阳泉君芈宸的脸上,此时多多少少带有些阴沉。
本来咸阳掀起追捕奉天阁余孽的风声,甚至还从朝堂之上揪出了好几个,在这种局面之下,芈系无疑是最为开心的一方,毕竟能看到吕不韦绊脚,那可是最值得庆祝的事!
但是如今,太后赵姬的信任,尤其是在周围这些重臣的面前,表现得如此重用重信吕不韦,那等到今天之后,吕不韦的声威恐怕比之前还要更甚几分了!
这一切,都让芈宸感到心烦意乱,一时间光生起了闷气,没有察觉到赵姬那满怀戒心的一瞥。
只是赵姬这一眼,被芈宸身旁的熊启抓了个当面。
看到太后对芈系一方的戒备,熊启心中徒然一阵,目光一闪,缓缓看向吕不韦,蓦然有所思忖。
而在一切都顺之亦然之际,赵姬右手位之下,宗正嬴洪面色平淡,如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一般,就这样静静看着吕不韦,眼底没有激起半分的波澜。
玄鹰军的告知,也让嬴洪得知了一些隐秘,不过这些事情就目前而言,嬴洪没有任何横加枝节的权力。
毕竟,嬴洪虽为宗正,但还是臣!赵姬身为太后,乃是君!
古时尤其是战国时期的王室,并非王者一家独大,身为王上嫡母的太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位比之君王还要尊崇几分!
当然,一国之君主,地位自然是无可比拟的!但是同为王族之人,太后的辈分放在那里,即便是君王,也不得不敬。
再者,太后执掌监理国政之权,不论是何时,只要太后之位没有动摇,那军政之事,太后永远都能说得上话!
嬴政刚刚回秦之际,以华阳太后为首的芈系雄踞朝堂,挤压王者之权,何以至此?就是因为华阳太后!
身为一国之太后,尤其是自身宗族碾压秦国宗室的时候,太后说话的声音,自然要比秦王的声音更加响亮!
若非芈系在军方太弱,再加上子楚及嬴政的屡番谋算,使得芈系之威望愈发沉底,让芈系最终落寞退场。否则这秦国政局如何,还真不好说!
话说回来,既然赵姬是君,嬴洪是臣,那么君之事,臣子自然不该非议。尤其是当下新王年岁尚轻,不论是何事,都应慎重!是以,嬴洪对此根本毫无办法,只得暂且压下此事,日后再行商议。
除此之外,战国民风彪悍,数百年的征战沙发区,使得各国都极力撮合人丁繁衍,男女结好,春会游园,大都有这些考量在内,所以对于“性”而言,并没有那般抗拒隐忍。
虽然王宫闱事传出去影响不好,但是这在天下各国而言,并不算稀奇,是以对此之事,嬴洪的心中虽然有些恼怒吕不韦行事僭越,值此先王殡葬首年之际还不知检点,不悦于吕不韦的前后转变。但是究其根源,嬴洪也并未对此义愤填膺,一是君臣,二便是此事寻常,只要没人能够威胁到新王之位的根基,那宗室不会下场整顿。
是以,嬴洪在盯着吕不韦看了许久之后,最终还是按下了过激之心,平和以待。
“值此关头,新王初政最为重要!朝中臣子,百官调配,还都要靠吕不韦,罢了……容后再议吧!”
嬴洪的内心打定主意,不再去思索那些事端,一心做好宗室以往扮演的角色,旁观静候,以静制动。
高阳西斜,时辰流逝。
在离开了未泉宫之后,攒了一肚子气的阳泉君芈宸,还是放不下心里那个一脸欠扁模样的吕不韦,拉着熊启来到了旁边不远处的华阳殿,求见姐姐华阳太后,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
“赵姬果真在你们当面,将监国之任移交给了吕不韦??”华阳太后满脸惊异,还带有一些愤愤之气,仿佛恨铁不成钢一样,忍不住埋怨了句:“这可是王族太后之权,纵然再信任吕不韦,怎么能如此为之?这岂不是君臣颠倒了吗?!”
“是啊姐姐!”芈宸见姐姐难得跟自己一个想法,顿时惊喜不已,连忙趁热打铁说道:“再说了那吕不韦就是个权欲熏心的小人,如此重用此人,岂不坏了我秦国?!”
“……”华阳太后听着,心里也感到很不是滋味,凭借着敏锐的直觉,再加上对政事的天赋,华阳太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总觉得赵姬如此信任吕不韦的背后,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君臣之别,并非是空话!能让赵姬如此下重力去信任,吕不韦定然在赵姬面前说了什么!!
一想到此,华阳太后的目光转向了一旁沉思的熊启身上,目中带有些许期待,出声问道:“熊启,你可有想到什么?”
闻声,熊启停下思忖,看向了一旁眼巴巴相望的芈宸,随即面向华阳太后,轻声说道:“或许……是我们太过急切了些!”
“你是说……孟芈??”华阳太后立马就从熊启的话中套出了一些信息,随后缓缓点头,低声呢喃道:“是了,应该就跟这个有关!”
见状,熊启接着出声:“此前,孟芈有向我提及,说是王上以悼念先王为由,让守卫挡下了进蕲年宫的路。在此之前的一天,太后就曾经前往蕲年宫见过王上,而再在此之前,就是吕不韦进宫面见太后!”
“先前在未泉宫,我就有所发觉,太后所言不像是临时起意,应该私下里商讨过此事!而这段时间以来,相邦进宫的次数不少,想必应是假借我芈系,意图谋求太后的信任,从而把持朝堂,压制芈系!”
听到这里,华阳太后忍不住摇头苦叹,感慨说道:“我本想让孟芈成为我芈系新的支柱,为我芈系谋求一丝生机。可是没想到,如今不过是些许特权,就让吕不韦和赵姬激起了戒心,真是可叹啊!”
说到这里,熊启的脸上也颇有些不自在,似乎有些隐忧,忍不住说了句:“孟芈前一阵子进宫,听到了一个消息,王上貌似在筹算一件事情,与赵国的嬴凰公主有关!会不会……在王上的心中,之所以长时间未曾理会孟芈,是因为此女?”
“……”华阳太后听后也沉默了下,沉声说道:“坊间传闻,政儿早在赵国为质的时候,嬴凰公主就对其异常重视,屡屡舍命相救,有这般想法也正常!”
“那……孟芈……”熊启一时有些惆怅,不知道该不该再让女儿进入宫中这是非之地。
“不论如何,王族之君的后宫之中,不可能只有一个王后!纵然芈儿无缘这后位,只要能为王族诞下后嗣,那就还是这王族之人!不论是对芈儿还是对我们,都是一件好事!”华阳太后见熊启有些惆怅,顿时心中明了,浅笑着安慰了句。
不得不说,自从芈系归顺之后,华阳太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复往日的狠厉和老谋,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
在听了华阳太后的话之后,熊启也随之顺从地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一法子。
“呵呵~~”见状,华阳太后笑着说道:“今上,日后定会是秦国历代君王当中最为耀眼的存在!甚至我大秦一统天下,就将成于今上之手,能够在这样的君王身边,哪怕不是王后,也足够了!若是日后嬴凰归秦,嬴政对其必定信任关怀有加,就让芈儿多与这嬴凰公主联系联系,同为女子,要是做个好姐妹,对芈儿也是大有好处的!”
“知道了!”熊启欣然应允。
“姐~~”这个时候,一旁的芈宸忍不住了,眼看着熊启和姐姐的话题越扯越远,当即满怀忧虑地出声道:“姐啊~你们怎么还越说越不着调了??现在最主要的,难道不应该是吕不韦吗?!”
“吕不韦?”华阳太后听后满怀深意地一笑,随后看向熊启,两人又是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一旁的芈宸,就像是傻子一样,愣愣地看着二人,不知如何。
这时,熊启嘴角微扬,满怀戏谑地出声,说道:“池鱼终究是池鱼,即便养得再肥,蹦哒得再欢实,也还依旧是池鱼!”
“弄权之人,终将被玩弄!我们只需静候,静候那被捧上高位的相邦,是怎么摔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