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合信府中泰院。
“这边这边,使点劲儿~~对对对,就这儿~!”书房之中,赵岳平躺在坐榻上,手里捧着一叠账目核对着。
胡雪儿坐在赵岳身旁,纤细的双手搭在赵岳的腰间背腹,仔细地摁捏,一脸认真。手上的动作随着赵岳的招呼声,不停变动位置、力道,让赵岳时不时发出舒坦的哼哼声,令胡雪儿不住地浅笑。
“今日平原君有答应吗?”胡雪儿一边按捏着,一边抽空问了一嘴。
“当然,公叔还是挺好说话的。如今赵涉被贬黜,伯阳郡暂时收归国有,若是趁此将合信商会安插进去,那日后不管赵涉会不会东风再起,也不过是我掌中的蝼蚁!现在公叔暂管商贾稽查之任,有他的帮助,合信商会将会在伯阳郡彻底扎根!赵涉经营了伯阳郡这么多年,如今也该让他放手了!”说到赵涉,赵岳眼中厉芒闪动,脸色也有些阴沉。
见此,胡雪儿唉声一叹,劝慰道:“好了,赵涉如今已是落幕残阳,已不足为虑。更何况有小姐在呢,赵涉的败亡是早晚的事!倒是你,前些年为此事奔波太苦,伤寒交错,以后切记莫要再动气,遇事不要再像今日这般惶急了,要多注意调养身子骨,体态康健亦是君子的上乘之法!”语气嗔怪,虽是劝慰,却又似是在抱怨。
赵岳听到这儿,回首看了眼正为自己按捏的璧人,眼神温柔似水。
两人相视良久,赵岳一声叹息,这才收回了视线,叹道:“当年我初见到你时,烟云就特别喜欢你,常常对我说你这个人是如何心思缜密、细致入微、做事利落干练,让我要好好用你,不能只将你视为一介舞姬,说是以后你定会成为合信府的顶梁之人。如今看来,烟云说得没错啊~~~!”
突然间提起了心中的痛楚,赵岳虎目含泪,晶莹水光欲要垂落。见此,赵岳只得睁大了双眼,大口地哈气,不让那一丝男儿心底的懦弱显露出来。
提到往日的合信府女主人,胡雪儿也是暗自垂泪,悲声道:“夫人是雪儿的再生父母,若非夫人不嫌弃,教导雪儿过账理事,雪儿如今也只会是一个舞姬。夫人之恩,刻骨铭心!”话未说完,却是已经泪崩,哭噎着声。
见胡雪儿被自己一时的感慨,也勾起了心中悲苦,赵岳苦笑一声,直起身拍了拍胡雪儿的脊背,安慰道:“宽心些,莫要再空悲,这些年你做得很好,若非有你在旁,我恐怕早已经没入黑暗,被仇恨吞噬了心智。”
“夫人弥留之际,嘱咐雪儿日后要好好照顾主上。她说你就像是个孩子,若是没人照顾你,你连吃饭睡觉都做不好。呵呵~~这句话我记了十三年。”胡雪儿眼神空洞,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一脸依恋。
“哈~~”赵岳长舒了一口气,将泪眼婆娑的胡雪儿揽入怀中,叹息道:“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我始终没有给你名分,以后也无法给你,你会怪罪我吗……?”
“别这么说!”胡雪儿慌忙打断赵岳的话,说道:“能体恤照顾主上,是夫人的嘱托和信任,雪儿从不后悔。雪儿与主上交织过深,是雪儿的错,主上不怪,已是雪儿的福分。如此,雪儿又岂能不顾仁义廉耻?!主上的身边人,只能是夫人,雪儿只愿君心知我心,做一个侍女便已知足了。”
“雪儿……”赵岳满脸感动,紧紧地抱住了胡雪儿。两人相互感触着对方的气息、温热,良久无语。
此时,赵诗雨从空中飘过,留下一句感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一番温存过后,赵岳放开了满脸娇羞,俏脸粉红的胡雪儿,嘿嘿笑了一声,正准备做些什么……
屋外,传来福伯的声音。
“主上,老奴求见。”福伯的声音,很不解风情地闯了进来,令屋内两人吓了一跳,连忙撒开了彼此紧握的手,整理了下周身的衣衫,平复了激荡难平的心。
“嗯哼……”收拾完了自身,见胡雪儿也已站定,赵岳深吸了口气,吭了一声,平淡稳健地说道:“是福伯啊,快进来吧!”
闻声,开门声响起,福伯走了进来。
一进到屋内,老练的福伯便发现了一丝不对。
主上看上去坐姿稳如泰山,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账目,但是这番作态在福伯看来,却有些刻意为之了。
而一旁的胡雪儿,主上并未用笔,胡雪儿却在研墨,而且脸颊泛着红晕,身子好像也有些颤抖,令人心中生奇……奇个毛线啊!
人说老来成精。福伯见此,顿时明悟过来,脸皮子也有些僵硬,神色之中不免有些尴尬。原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啊!不得已,只得干咳两声,聊表心中的囧意~~~
“咳咳~~老奴冒然前来,还望主上勿怪!”福伯一躬身,率先赔了个礼。却是在暗示,自己已经知晓了,冒然前来打搅了您的好事,请您见谅的意思。
此言一出,就连赵岳也装不下去了,正经的姿态瞬间泄气,老脸一红,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胡雪儿,更是羞得满脸涨红,红润的皮肤到处都透着光泽,让人眼前一亮。
良久,赵岳才顺下了这口气,满脸埋怨地看了眼福伯,问道:“福伯言重了,这里没外人,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对于赵岳的埋怨小眼色,福伯却是没有注意,反而赵岳的话音刚落,福伯便一脸肃然,凝声道:“老奴今日前来,是因前些日小姐从荆先生那里听来的消息,今日有了新的进展!”
听到这儿,赵岳的眼神一冷,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悠闲,脸上的红光瞬间消退,冷声问道:“有什么发现?”
闻言,福伯将手中吴孙回复的书简交到了赵岳的手中,说道:“这便是小姐要的当日之事详细经过,老奴白日里已经呈报给小姐看过了。”
“嗯?”赵岳一手接过,边看边问道:“小雨儿已经看过了?她有说什么?”
闻言,福伯一脸平淡回道:“小姐怀疑,郭开是此事的幕后推动者,剑南或许也是此人的麾下!因为此事至此,得利之人只有郭开!”
嘎!赵岳翻阅书简的动作一顿,眼神逐渐变得凌厉,看了眼手中的书简,将其一把丢到了桌案上,抚额不语。
随后,赵岳抬起头,郁结的眉头显示主人心中的不平静,只见其接着问道:“小雨儿对此有何想法?后事如何安排?可有定议?另外,为何只怀疑此人??”
“依小姐所言,说是直觉!感觉到郭开在此次事件中的不寻常作为,才出此怀疑!”福伯向着赵岳解释道:“不过以小姐之意,此事仅仅只是猜测,无任何实证,难以证明郭开与此有直接联系。且我合信商会目前正值整合时期,合信酒楼中的暗卫渗透、驻扎等事务还未完结,各酒楼间的联系也未完成,所以小姐要求合信商会上下全部严阵以待,平稳度过这一时期,其他诸事,日后再行处理!”
“另外,小姐认为,赵涉虽被贬黜,但是仍为王氏宗亲,必然不会就此消落。而郭开若真是此事背后的推动者,定然不会任由赵涉东山再起,是以之后定然还有后手!我们目前之势,敌在暗我在明,不易大举行事,如此会打草惊蛇。所以眼下之策,合信府装作不知道这一消息,明面上与往常无异,暗中做足准备,静待事态变化,以等之后的时机。”福伯将赵诗雨安排的诸事徐徐道来。
“嗯!”赵岳听后,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道:“小雨此举声东击西、明静暗动,以不变应万变,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处理之法。不过……”
“不过如此下来,任由幕后之人搅动风云而作壁上观,即便合信酒楼步入正轨,到时候想要抽手布局,恐怕也为时已晚!不论如何,我们不能任由对方牵着鼻子走,若是情势于我合信府不利,届时仓促之间,如何能得?”
说着,赵岳话风一转,肃然道:“福伯,传令下去,让邯郸城中所有商会中人,给我死死地盯着伯阳府。既然对方的目标是赵涉,那我倒要看看,他最终是怎么‘死’的!!!除此之外,一切遵从小雨儿的安排。”
“另外给我通知王振,密切注意伯阳府中的暗卫,一有消息即刻来报。通告府内无事的暗卫,着令萧闫暂代率领,时刻待命!我合信府的力量已今非昔比,既然对方的目的是要干掉赵涉,那我合信府也要插上一手,借此好好看看,这背后究竟有没有人!”
说罢,赵岳大手一拍桌案,凛然之威仪尽显。
“喏!”福伯躬身领命,准备下去……
“等等!”似是想起了什么,赵岳想了想,吩咐道:“以后合信府的事务,需要决策的呈报给小雨就行了,不必再拿来让我看了。除了府内与宗族之间的事务除外,合信商会上上下下的所有决策以及人员任命,都由小雨来决断,若是有需要我这个父亲做的,让她不要拘谨,直接吩咐便是!你待会去向小雨报备的时候,顺带将这些话说与她听。”
“……喏!”福伯沉默了下,随即应声。抬眼看了看赵岳,心中明了,主上这是要将合信商会交由大小姐全权掌管了呀!
说罢,福伯便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带上了门……
片刻之后,书房之内,春风复苏,温馨重现。
…………
清荷院。
“什么?父亲是这样说的?”赵诗雨一脸的不敢相信,惊讶地问道。
“确是如此,此乃主上郑重之言,稍后便会传下家令,令小姐全权掌管合信商会所有事务!”福伯见此,一脸认真,语气坚定地回应道。
“这怎么行?我还没玩够呢!!谁受得了整天核对账目啊!”赵诗雨闻言,顿时来了气,连忙“严词”相拒:“福伯啊,等会你回去的话,也帮我带几句话吧!告诉他别想当个甩手掌柜,我还这么小,这以后要是天天算账还不得算傻了啊!况且我现在还有正事要做呢!哪有空去操心这些商会的琐事啊?!”
“额……”福伯一脸无语,心中波涛翻涌,一时难以平息:“这个……小姐还是自行找主上说下吧,老奴……老奴是真没这个胆子啊~~!”
说完抬手抹了一把冷汗,苦笑道:“小姐若是不想核对账目和日常琐事,这些老奴和胡管事都可以为小姐分忧效劳,还请小姐莫要担忧。”
“……”赵诗雨听闻,默然无语。看到福伯一脸的可怜相,“尊老爱幼”的赵诗雨顿时善心爆棚,无奈地道:“好吧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接下了。不过商会的日常运营和核对,还是要多多拜托福伯还有诸位管事费心了。术业有专攻,诗雨也无法管得来这么多事务!”赵诗雨一脸的不情愿,磨磨唧唧地说道。
“额……小姐真乃明智之人啊!还请小姐放心,这本就是老奴的分内之事,定然不负小姐嘱托!”福伯见赵诗雨突然应了合信商会的掌管,愣了一下,顿时喜笑颜开,连忙保证自己等管事全力协助之类的云云。
同时,瞥了眼嬴政,心里无奈地想道:您所说的“正事”,不会是每天“逗逗”这个孩子吧?
福伯没有想到,这还真是一件正儿八经的“正事”!而且还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正事”!现在的合信府众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以至于后面当福伯知晓了嬴政的身份之后,又一次拜倒在了赵诗雨的高绝心智之下,折服于心。
见福伯已经应允了此事,赵诗雨顿时放下心来,双手捧着小脸,抬眼看着屋外的夜幕和星光,心中发了愁:没想到这么快就接手合信商会了,感觉压力好大啊!以后该肿么办啊~~!!
…………
太子府,郭开书房。
“郭大人,近日下面人禀报,私下查探我的探子增多了不少,就连太子府外都比之以往‘热闹’了许多。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不过十有**是合信府的暗卫!”剑南少有一脸愁容,有些担忧,问郭开道。
郭开想了想,从容回道:“无妨,赵诗雨那晚套你的话,就是为了查明你的背景。如今让合信府多查这几次,也是为了安他们的心,不会有事。”
剑南闻言,虽说放下了心,但还是能从脸上看出些许忧虑。
“如今赵涉势微,合信君定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此后伯阳府定然会成为合信君目光聚焦的场所。你这边也要准备准备,之后的事情,我不方便多次露面,是以大部分事务,都要你来帮我完成!”郭开一边查看这两天的急报,一边吩咐着剑南。
“这倒无事,只是此后行事,可能会与合信府有些交错接触。我怕……会有意外发生!”剑南还是难掩心中的不安,担忧道。
“剑南兄,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怎么?如今反而先怕了呢?”对于剑南的怂样儿,郭开便是很是惊奇,毕竟这厮之前可是豪气得不行,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姿态,怎么现在反而低调了呢?
“我也是有些担心。今日午时,合信府的总管福岚曾派人来吴孙那儿,问了当日你们在太子府议事的详细经过,吴孙也已照实回复了过去!而且过后一个时辰左右,福岚又遣人过来问了侍女小沫的情况!”剑南见此,连忙说出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郭开沉默了下,思索了良久,才抬起头说道:“虽说此事仅仅只过去了几天,但是仅凭当日吴孙所参与的些许,并不足矣令人看出什么!至于询问小沫,想必合信府的人也已经想到了这个侍女,想借此来查证此事与赵涉的联系!不过小沫已死,此事基本已经定局,即便合信府众人心存怀疑,也无他法!”
“话虽如此,但若真是有人怀疑到了我的头上,又该如何?要知道,现在盯着我的人多了去了,一出太子府,我都能感觉到,到处都是眼睛在看着我,这又该如何是好?”郭开的分析,并不能消除剑南心中的危机感。
见此,郭开仍是一脸的平淡,微眯着眼,轻声道:“我们两人除了面对面交谈之外,没有任何的书简传信,而且你的手下也同我麾下的人没有半点联系。所以,只要你我之间的联系没有泄露出去,那样你跟着吴孙做事,我来暗中安排,即便有人怀疑你,甚至挖出了你手下之人,那也没办法顺着你这条线查出什么,顶多认为你是一个江湖势力的头头。无甚大碍!”
“而且,你现在是在为吴孙做事,合信府不会轻易怀疑到吴孙的头上。只要你将吴孙看住,不要出纰漏,之后赵涉那边的事务我会安排妥当,你只需要做好一个侍卫的本职,顺势而为即可。时间一长,没有人会一直纠结在此。合信府对于赵涉的关注,可比你要重得多了!”
“唉!也只能如此了!”剑南听到这儿,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说道。
见此,郭开趁机嘱咐了一些事情,而后剑南便飞身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郭开知道的东西很多,手下的力量也是遍布邯郸各个角落,但是唯独忘了,有一个荆轲存在。而且也不知道,这赵诗雨,竟是如此神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