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自己心中住着婵儿,是以始终不愿承认对颖儿的淡淡情丝吧?
在这瞬间,赵洞庭恍惚。
最后见到那双柔情似水的秋水眸子,赵洞庭的心里在这刻也不禁是微微发颤。
他恍然发觉,自己对颖儿的感情好似有些模糊起来。
颖儿眼帘微垂,长而浓密的睫毛却是微微翘起,看着发怔的赵洞庭,眼中却是有些复杂神色,“皇上……”
赵洞庭见她这紧张模样,心里忽地有些想笑,但没笑。他两世为人,头次成亲,难免也有些紧张。
床上镶龙刺凤的软被上放着红枣、桂圆等干果,还有柄镶嵌满珠宝的玉如意。
红盖头缓缓掀起,露出颖儿精致殷红的小嘴,沾着唇红。
再往上,琼鼻悬胆,鼻翼轻轻抖动着,精致可爱。
这玉如意是洞房花烛时挑红盖头的,寻常人家用的则多是杆秤。
赵洞庭默默看着垂首端坐的颖儿半晌,拿起玉如意,轻轻挑向颖儿的红盖头。
当赵洞庭微弱的鼻息近在咫尺时,她的素手指节都已是因为太过用力而捏得有些发白。
颖儿论气质,不如韵锦、张茹她们那么出众,但论五官,却也绝对是倾国倾城的佳人。
赵洞庭满脸不解,手伸出去,又僵住,“怎么这样说?”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妙感觉。
女儿愁肠千载的心思,都在这声带着微颤的轻呼中浮现。
刚说完,她眼中忽有泪水弥漫出眼眶。
赵洞庭回过神,只以为她是高兴,轻声笑道:“颖儿,这大好的日子,哭什么?”
赵洞庭察觉到不对,蹙眉问道:“怎么了?莫非是朕哪里做得不好?”
颖儿娇躯微颤,却是哭得更凶,“皇上,您和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对颖儿这般好……”
她仿佛做出抉择,猛地跪倒到地上,泣道:“颖儿有罪,请皇上降罪。”
颖儿咬着嘴唇,良久,“颖儿、颖儿的家人……其实没有在外流连。颖儿是……添香阁之人。”
说出这话的瞬间,她满脸愧色,仿佛瞬间全身失去力气,跌坐在地,泪流满面。
她实在不忍再欺骗赵洞庭下去。这些年来,她的内心因为这事受尽折磨。
赵洞庭看着眼前红裙艳丽,娇艳不可方物的颖儿,愣在当场。
添香阁……
他虽然没听说过什么添香阁,但也听出来颖儿的意思。原来她竟然是个探子么?
怎么会这样?
颖儿在宫中数年,对自己无微不至,怎会是探子?
这刻,赵洞庭心里,有着一股极致悲愤的情绪蹿起。这种感觉,便好似被极为亲近的人背叛。
他蹿起身,瞪着颖儿。
但是,看着泪流满脸的颖儿,他却又实在不忍待她怎样。
虽然她是个探子,但从赵洞庭穿越过来以后,对他始终是百般呵护。
赵洞庭的脑中浮现以往颖儿服侍自己时的模样,微微闭上眼睛。
半晌,他声音低沉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朕?继续瞒下去不好吗?”
“我……”
颖儿抬头,泪眼朦胧看着赵洞庭,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她对赵洞庭无微不至的关怀,就是想弥补心中对赵洞庭的愧疚。她不知道有多少次想对赵洞庭坦白自己的身份,在赵洞庭和她嬉戏玩闹的时候,在赵洞庭对她嘘寒问暖的时候,在赵洞庭拽着她的手跳篝火舞的时候。可她都忍住了,因为她的亲人都还在添香阁手中。
但现在,她终于再也忍不住。
她没有想过,赵洞庭和太后娘娘竟会册封自己为妃,且明媒正娶,这样的荣宠,她承担不起。
她做出了抉择,宁愿承受惨痛的代价,也不愿再欺骗皇上下去。
她不负爹娘,就得负赵洞庭。而不负赵洞庭,就得负爹娘。
这瞬间,颖儿心中满是悲恸。她忽地站起来,拔腿向着房中的柱子撞去。
赵洞庭来不及拦,也没有拦。
他还在出神,刚刚颖儿说的话,让他措手不及,到现在都还心神恍惚。
如果她不将这事说出来,两人不是仍然能够好好相处的么?
一声闷响,颖儿软倒在柱旁。
赵洞庭瞧过去,眼神复杂万分。他现在是皇上,身边怎能留有颖儿这样的人存在?
他的每个决策,每个细节,若是被传出去,都可能影响整个大宋的局势。
过去好阵子,赵洞庭才冷着脸,走到屋外,对着院外冷声喊道:“宣太医进来!”
院外的侍卫本尖着耳朵在听院内的动静,此时听到这话,不禁懵了。
皇上的洞房花烛夜怎的还要宣太医了?
他们都满脸古怪起来。
但紧接着,还是很快向着太医署跑去。
不到十分钟,安太医领着几个太医匆匆赶来。到赵洞庭的屋外求见。
赵洞庭让他们进来,几个太医瞧见晕倒在地上,额头还有淤青、血迹的惠妃娘娘,都是发懵。
赵洞庭冷声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几个太医忙走上去,手忙脚乱地替颖儿包扎。
赵洞庭坐在屋内的圆桌旁,看着微微摇曳的红烛火光,眼中浮现浓浓挣扎之色。
颖儿是探子。
可她,又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现在更是惠妃娘娘。
赵洞庭从没想过要杀她,他狠不下那个心。再者,他此时也已经渐渐想明白,颖儿为什么要自暴身份。
她是因为心中有愧吧?
这自然更让赵洞庭难以对她生出杀心。
可继续留她在身边?
赵洞庭不知道该再怎么面对颖儿。而颖儿,估计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才好吧?
“皇上,包扎好了。”
不知不觉,过去良久,安太医躬身在旁轻轻回禀。
他眼中有着疑问,不知道皇上和惠妃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不敢多问。
赵洞庭没有说话,只会随意地挥挥手。
安太医领着几个太医低眉顺眼地出去,在离门后,他低声道:“今夜之事,你们谁都不可私下议论。”
几个太医连连应是。
这种事情,他们自然是知晓的。若是敢嚼舌根子,说不得连这条命都得保不住。
赵洞庭看着已被抬到床上去的颖儿,喃喃低语,“颖儿,你可着实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过会儿,颖儿睫毛忽动,苏醒过来。
想要在柱子上撞死,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电视里放的古代大臣撞死于大殿,那多数是忽悠人的。
她睁开眼,看着大红的帷幔,又有泪流。
赵洞庭坐在圆桌旁自饮自酌,“添香阁是什么地方?”
颖儿只是摇头。
赵洞庭声音难免低沉几分,“那你为何替他们卖命,来到朕的身边作为探目?”
颖儿答道:“奴婢和父母流离失所时,是添香阁救下我们的命。奴婢的父母还在添香阁。”
“呵!你们倒都是身不由己。”
赵洞庭冷笑着,忽想到李元秀的死。当初韵锦也是情有可原,可造成的结果,谁承担?
李元秀的死,谁承担?
他心中又涌起浓浓的怨怒,猛地站起身,低吼道:“添香阁安排你到朕的身边,都要你做些什么?”
颖儿啜泣,哽咽答道:“要奴婢汇报皇上日常的每个细节。”
“你都说了?”
赵洞庭声音忽地又平静。时怒时悲,如同魔怔。
颖儿不语,算是默认。
赵洞庭习武、修剑意,喜欢乐婵的事,都已经被她传回添香阁。
赵洞庭的眼中渐渐又窜起来两团火焰,“你要朕如何待你?你说,你要朕如何待你?”
颖儿从床上撑起,又跪倒地上,“颖儿只求皇上赐死。”
死了,不用再为添香阁卖命,也就一了百了了。
对皇上的愧疚,对爹娘的愧疚,都会烟消云散吧?
然而,赵洞庭深深看着求死的颖儿,却怎么也生不起杀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忽地扭过头,不再看颖儿,冷声道:“你走罢,朕会昭告天下,惠妃暴毙而亡。”
新婚夜,在赵洞庭的安排下,李颖儿一系红裙,出宫绝尘。
听到赵洞庭的脚步声,颖儿素手将衣摆捏得更紧,红盖头都微微摇晃。
然后很是自然地抬手抹去颖儿眼角的泪水。
然而,颖儿却是越哭越凶,眼泪愈发地止不住。她眼中露出挣扎之色。
自己和颖儿朝夕相处,对她真的只有亲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