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属大院的扫盲班，教室就设在一楼。原本是个杂物间，邹大嫂领着几十个妇女一通忙活，愣是收拾得亮亮堂堂的。也不知打哪儿寻来一块小黑板挂在墙面上，底下放上二十条长凳子，虽挤了点，却也是有模有样的。
扫盲嘛，差不多识得几个字儿就成了。
课设在下午两点半到四点。
何香很激动，两点钟就拉着李霞去占座位了。李霞在路上还嘟哝着哪里要这么早，哪知里头居然已经坐了一半人。两人提前了半小时也只能捞到中间排的凳子。
看来大家学习的热情还挺高胀的，不过来的多是年轻的小媳妇，最大的估计就是邹大嫂了。瞧着四十来岁的模样，打扮得颇为时尚，看着也不像是乡村出来的人。
这样的人不识字？李霞觉得怀疑。
没过多久，这怀疑就被打消了，邹大嫂是作为代表上台发言的。两点二十的时候，这里头的凳子就坐满了。再有人想进来，邹大嫂便道：“呀，甘妹子今儿你想听课却是不行了，里头已经满了，你明儿赶早吧。”
被称作甘妹子的妇人不太甘心：“邹大嫂，怎么就满了啊，现在可还没到两点半呢？”
“那有啥办法，大家学习的热情就是这么高胀，僧多粥少那来得晚的可不就没得喝了嘛！”
教室里发出一片哄笑声。
甘妹子没法子，只得道：“那我在窗户外头听听总成吧？”
“那可以，别吵着人就成。”
打发了来迟的甘妹子，外头又进来一人，李霞眼睛立刻就瞪大了。来人居然是吕玉华，她手上还拿了本书，进来便跟邹大嫂接了个头。
邹大嫂便带头鼓起了掌：“来来来，大家欢迎一下老师，吕玉华。”
李霞：……
好吧，这节课以后，她肯定再也不会来了。
比起以前的花枝招展，吕玉华这次穿的颇为朴素，白衬衫黑裤子，简简单单的透出一股子纯朴劲，还真挺像个山村老师的，比起之前不伦不类的打扮要顺眼多了。
邹大嫂站在前头：“我很高兴，大家愿意来扫盲班学习。咱们男人在部队里学习的东西越来越多，咱要是再一字不识，那不就成落后分子了嘛。不为别的，就为了不拖自家男人的后腿，那也得努力学，你们说是不是啊？”
掌声雷动。
所以大家来学习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家男人。看着旁边巴掌都拍红了的何香，李霞略觉心塞。大家都是这样的思想，何香这样自然不奇怪，反倒是自己思想有问题了。
真理虽然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但少数人总是要服从多数人的。
李霞的脑子囧囧地转了好几圈，邹大嫂煽动性的言论她是过耳就忘，可其他人的的积极性却是都被调动起来了。
邹大嫂很满意这样的效果，请吕玉华上台讲课。
“大家好，我叫吕玉华，我爱人是赵志国，想来你们都是知道的。我呢，也不是什么知识分子，不过是读完了初中，得蒙邹大嫂赏识，让我来教大家识几个字。大家放心，只要用心学，凡是我会的，一定倾囊相授。”
又是一片掌声，有人小声问道：“啥叫倾囊相授？”
吕玉华：……
李霞：……
吕玉华解释了一遍：“意思就是我会的，都会教给你大家。”
邹大嫂笑道：“吕老师，大家现在水平有限，你讲课的时候尽量浅显些，今天教点啥啊？”
“就从最简单的字学起吧，我先教大家一到十的简单写法。”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一排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十。
字写得中规中矩，不算好看，但也不难看。
这些字大多数人其实是认得的，只是不太会写。吕玉华倒是耐心，一点一点地细致讲解着，从读法到写法。
何香跟学得很认真，李霞却难免有些意兴阑珊，半节课听下来，她已是昏昏欲睡。
“好了，现在大家都学会了吧！”吕玉华的声音越发像催眠曲了：“那我现在就叫个人上来写一写。李霞。”
李霞：……
靠，再过一秒钟，她就完全睡着了好吗？她站起来直接走过去，拿起粉笔唰唰唰地把一到十写了一遍。字迹么一般，也没比吕玉华的差到哪儿去。
吕玉华原本是想让她出丑的，她记得清清楚楚，赵志国当年就说过，她是一文盲。可就看她刚刚写字的利落劲，怎么瞧都不像是初学的啊。
她震惊地道：“你识字啊？”
“嗯，我男人教的。”
切想看我出丑？你那点小心思当谁不知道呢？李霞神色淡然地走下讲台。
吕玉华憋屈得不行，原本在扫盲班看到李霞，她是很高兴的，觉得自己总算有一个东西是她比李霞强的了。天知道眼看李霞越混越好，而她却还原地打转有多郁闷。
哪知刘刚一个连长，居然肯教李霞认字，那得是多爱她啊？想到现在还没松口娶她的赵志国，她就忍不住心塞不已。
一节课结束，李霞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不想却被吕玉华给叫住了。
“李霞同志，想要学习是一件好事。不过咱们扫盲班开起来是为了给真正有需要的同事的，你既然已经会了，就别再占用别人的资源了吧？”
这话说的，好像她成心占多大便宜似的。更郁闷的是，她这话居然还招来了不少人的赞同。要不是顾忌着刘刚，她真想说这课她不屑听。
她忍着气收了纸笔：“我知道了吕老师，下回我不再来就是了，原本我也没想到你教的东西我已经学过。”
大家瞬间觉得可以理解了。都是跟老公随便学的几个字，哪里能学得那么全，没准来上上课也能补补缺漏呢。咦看不出来，这李霞同志还挺好学。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刘连长可是军校毕业的，要是不努力学习的话，还不知道会落后多少呢。
吕玉华有心再说点什么，却在李霞淡淡的眼神下不敢再开口了。自己最狼狈的模样，李霞是亲眼目睹过的，她甚至知道自己给人家当过晴人，真要是撕破脸了，她要把自己那段过往抖搂出来，自己哪还有脸见人？
本来这楼里的妇女就瞧不上自己，认为自己未婚就和赵志国在一起。要不是这次军属大院开了扫盲班，她现在还没法儿住进来呢。
一来她和赵志国还没结婚，二来，赵志国资历不够，根本就不够格住军属大院。
邹大嫂宣布了下课，何香拉着李霞想走，李霞却道：“你先回去吧，我有点儿事要和吕老师说。”
“啊？你找吕老师什么事儿啊？”
“有个题不会，找她解一下。”
何香一脸崇拜：“哇，小霞妹子好厉害，都会解题了。我现在还刚开始认字儿呢！”
李霞听得一脸黑线，赶紧草草地将何香打发走。
教室里很快就只剩下吕玉华和李霞。她走到吕玉华身边，轻声道：“我倒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为成为这里的老师。不过吕老师，你好好教你的书便是，没事找我的麻烦做什么？”
吕玉华站得笔直，一脸严肃地道：“李霞同志，我想你搞错了，我并没有故意找你的麻烦。”
“随便吧，不是故意就最好了。不过吕老师，我这人最是嫌麻烦，如果你下次再让我觉得不爽了，我怕是一不小心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那时我可就顾不得你是不是故意的了？”
“你，你想说什么？”
“比如百货公司里你被人扒光了衣服打啊，你说会不会有很多人来问我原因啊？”
吕玉华脸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住那淡定的模样：“你……不会有人信你的。”
“哦，那你们可以试试啊。”李霞轻嗤了一声，抬腿离开。就吕玉华这样的，对付她简直太容易了，亏得她还敢来自己面前挑恤，简直是不知死活。
看来她那脑子也没多少好使，不过话说回来，她要真是脑子好使，也不会到现在还巴着赵志国不放了。
吕玉华却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她哪里敢去试？
女人的名声是经不得任何损伤的，更何况那些事她也不是真没做过，到时候真被有心人查出来，那她就真的完了。
以后见到李霞就绕道走吧，她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吕玉华的扫盲班开得挺好，想要识字的人毕竟还是挺多的，上课又不用交钱，大伙下午没事儿做的时候，便都会去听课。其中以何香最为积极，她每天都会提早半小时去占座，把那些教过的字反反复复的练，倒也记下了不少字。
李霞去了一节课就懒得去了，大伙也觉得正常，她都学过了嘛，再来不是占大伙的资源嘛，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作为吕玉华教书的报酬，军属大院里给她安排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还给她开了二十块钱的工资。这样她就把原先的房子给退了，省下了一笔房租。
最高兴的就是赵志国了，他的工资供两人花用一直都捉襟见肘，现在吕玉华不光有了工资，还省了房租和伙食。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