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夜院院子里那棵松柏上的雪还没有化,小小的针叶儿顶上雪白的东西覆在上头,冰冷的寒风吹过,针叶儿微动。
或许是这风吹的力道太小了,针叶儿上的雪纹丝未动。
颜篱抱头汤婆子站在外头就这样看着窗户里头的那对“父子”,他们的表情各异,神情也各异,罗大成纠着的眉头直到现在也没有放下,而罗庭夜的眉间则是十分的坦然,风轻云淡的嘴角上带着与颜篱一样的优雅而疏离的微笑。
罗大成掌心紧握,心里的痛苦也只有他才知道。
“你,你这是早有准备了,是吗?”
柳氏大闹过后,没多久老才便送来了一个锦盒,说是大公子命他送过来的,当时柳氏还想要夺过锦盒,可是他没让,他后悔了,后悔当时的不言不语,他答应过她,一定要好生的照应他的,可是他却没有做到。
而打开锦盒一看,里头有张地契和一封信,信里头写的是,自愿将这罗府的一切交于罗大成处置,看着这个盒子看着这封信,想来这是他早就写好了的。
也就是说,他早就有意想要将这罗府的家产给他,就算是柳氏不争这一道到最后这罗府若大的家财都是他的,也就是说,柳氏如同疯狗一般的作派,简直就是多余,她这样的一闹,就是将她所有的丑态全部暴露在众人面前了,当然,也包括他的丑态。
罗大成很是自责,他不是这样的人,真的不是,他是真心真意的对待夜儿的,没有半分的私心和觊觎之心。
罗庭夜看着眼前这个瞬间老了十岁的男人,虽然很同情,但是却没有说过多的安慰之话,而是如实的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母亲临死之前将我托付于你,这么些年,你也做得很好,我受到了很好的保护,也感受到了你的真心。”
“你?”
罗大成抬起头来,吃惊,他居然知道?
罗庭夜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再道,“我每一次的生病你都是全心全意的,还记得我第一次发病,你将这镇上的大夫请了个遍,这里的大夫不管用,你便跑去州上请,那州上有个大夫见你如此焦急便有意诓你说要买百年的人参问你要了三百两过去,你一点也没有犹豫的给了,那大夫拿着钱便逃了,后来,我病总算是好转了,我问你,为何不去寻那骗人的大夫?你知道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你说,只要你的病能好,别说是三百两了,就是三千两三万两我也不在乎。当时你认为,正是因为失了财,才将我换回来的,是吗?”
当时,这个男人好傻啊,可是却傻得可爱。
他明知道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便在这种病重的关键时刻,他总能忘记这件事,只怕亲生父亲也不过如此吧。
所以,当时他的心便暗暗发誓,无论罗大成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只是没想到,最后给的方式居然是这样的,一份罗府的家产将父子之情全部买断,这不得不说,真是让人悲哀啊。
罗大成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的微笑,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情景。
“夜儿,你可知道,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震惊了,这世间居然会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孩子,如玉一般美得让人不敢触碰,而当得知你身子不好时,我便第一次有想要骂人的冲动了,这么美好的孩子,他们怎的能下得去手? ……那一年,你病突犯,小小的人儿躺在床上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当时我就在想,无论花多大的代价我也要将你救活,绝不能让你受一丝的伤害,就算,就算是没有你母亲我也会这样做的。”
罗大成这话是真心话,在这方面他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出色,也比任何人都要好。
罗庭夜点点头,“我信。不仅是那一次,每一次我病发你都是这样做的,所以,你的这份情,我深深的记住,绝对不会忘记。”
罗大成道,“既然不会忘记,那你又为何要离开?你可以不用这样的,那柳氏我可以休了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我可以不要,夜儿,你,你别走。”
虽然不是真的父子,但是这么多年来却情同父子。
罗庭夜是个孝顺的, 比他的那两个逆子还要孝顺,春日时他要下田,他总会叮嘱阿才多带些衣物,若是从田里上来了,无论身上是不是裹满了泥都要穿上,他说,衣裳脏了可以洗,人病了就不好了,夏日时他又命人带上解暑的酸梅汤和绿豆汤,秋时又煲了补气的烫水命人专门送过去, 冬日就更不用说了,他会早早的将他的屋子给烧热,有时写上一两首诗画上一两副画跟他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逗逗趣儿。
这哪里是养子?分明就是亲生的儿子嘛。
再看看他那两个不孝的,成日里只会去花楼里喝花酒,尽给闯祸,还有那个柳氏,表面上是将罗府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可是她的小心思哪里又能瞒得过他?更时不时的吹个枕头风,说他们的儿子是庶子,将来是分不到什么家产的,让他暗地里的将田和铺子移到他们的名下。
罗庭夜处处为他着想,反而他的女人和孩子却是处处算计,这谁温情谁冷漠他难道还体会不出来吗?
夜儿生母早逝,他平日里一人呆在院子里足不出户,直到颜篱嫁进来时才好些了,他才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真实的笑容和真真儿的性情,也有喜怒了,这让他很是高兴,也总算是做了件极对的事。
他们夫妻在院子里种种花,喝喝茉莉花茶,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再加上好几回都是夫妻同心办了几件大事,保住了罗府,他很是高兴啊。
可再反观柳氏,他们暗暗的说了多少回要杀了罗庭夜和颜篱?他的心,又被伤得透透的。
“为什么都是人,可差距竟就这样大呢?”罗大成低喃,痛苦的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