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洗宫里头不算奢侈,自是比不过坤宁宫的奢华富丽,不过,从摆件到布置,件件精细,可看出颇有些讲究和用心的。
或许是因受宠,陛下来得多,故而虞洗宫里的一应吃食果子摆件都极为丰盛新鲜,连茶都是最好的西湖龙井,掐的都是刚冒牙的头一茬,前世,太子亦爱喝这一口,只说香气浓郁、沁人心脾,卫臻却觉得寡淡至极,她喜欢喝口味浓重的果子茶和一些香甜辛辣的食物。
虞洗宫里头还种植了不少花卉药材。
孟嫔身子弱,时有病痛,又不爱劳烦御医,便自己学着医术上种植些药材花卉,一来打发下时间,二来,自己闲来无事给自己配些药材。
“娘娘的虞洗宫真是温馨别致,就跟寻常府邸后宅似的,丝毫不见皇家金碧辉煌,反倒是温馨小意,别有一番温暖舒适。”
进殿时,卫臻沿着殿院四下观赏了一番,进殿后,卫臻由衷感慨道。
“别叫我娘娘,私底下叫我姐姐便好。”
却说孟嫔亲自给卫臻倒茶,又将桌内所有的好吃的全部都摆到了软榻上的小几上招待她,孟嫔捏着小银叉将一块块精致好看的点心送到了她的小碟子里,又亲手将从南边运来的小甘橘一个个剥了给她吃,只觉得将她当成了三四岁的小孩子似的。
卫臻微微有些囧。
她在家中时,也是这样手把手喂养辰哥儿的。
“不过,这样叫着,好似让你们小两口给占了便宜似的。”
本该是长辈的,这么一唤,成了姐姐了,莫名矮了一个辈分!
但是,转念一想,她本就比卫臻大不了几岁,她甚至比二皇子元煌还小了,要占,也是她们三个一起齐齐占皇帝老儿一个人的便宜。
毕竟,父皇,成了姐夫?
哈哈哈。
卫臻同孟嫔纷纷掩嘴笑弯了眼。
“二皇子妃往后得多往咱们虞洗宫跑跑,您看,您一来,主子精神都大好了起来,许久都不曾这样高兴过了。”
孟嫔的贴身侍女文覃过来添茶时,见二人笑做一团,不由淡淡笑着打趣道。
卫臻同文覃见过一回。
参加宫宴那回,她落水了,还是文覃伺候她的梳洗了。
卫臻自是满嘴应下了。
不曾想,孟嫔性子看似温柔羸弱,竟也是个可爱有趣的,浑身一点嫔妃的架子都不曾有,就像是邻家的大姐姐似的。
其实,这不过是这一世她跟孟嫔的第三回见面而已。
第一回是入京时的相遇,第二回是宫宴上的相助,第三回便是这一回了。
她不过随手赠了一些干粮和药材,却得了她两次相助。
想到方才孟嫔巴巴赶来救她,还亲自检查她的膝盖亲自给她上药,看着围着她忙前忙后的孟嫔,卫臻一时又略有些心虚,毕竟,她觅得先机,主动接触当时落难的孟知秋,动机却是不纯的,不过,眼下,更多的却是动容。
卫臻不由想到了方静姝,只觉得孟嫔就跟静姝姐姐似的。
待人那样的纯粹,不参杂一丝杂质。
毕竟,如今朝堂虽局势不明,可皇后太子却是如日中天,反观二殿下这里,可不是任何人都敢随意沾染的。
这样一想,卫臻不由有些动容道:“姐姐与我一好友颇为相似,她叫方静姝,姐姐若是见到她的话,也定会与她成为好友的!”
卫臻一脸如实说着。
不想,话一落,只见孟嫔似笑非笑的看着卫臻道:“可是那位大才子方修远之妹?”
猛然间,从身边一人嘴里听到方修远这三个字,只见卫臻神色微微一怔。
这几个月来,方修远一事在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他以区区百姓之躯,违背圣明,抗旨陛下的赐婚,可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虽死罪免了,可活罪却难逃,陛下罢免了他的仕途,禁止他日后赶考入仕。
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不亚于剥皮削骨之痛啊!
何况,方修远更是百年难得一出的才子将相之才,也是方家一门独子,这般“灭顶”之灾,满京上下读书人中,无不都在为他惋惜。
就连卫家,卫霆渊都曾领着卫褚不顾避讳,数次前去方家探望抚慰。
至于卫臻身边,却是恰恰相反,往日里一个个八卦得不得了,偏偏在这桩子事儿上,一个个缄默不言,不敢提及,甚至,“方修远”这三个字对卫臻而言都好似已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了。
“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人的这一生,不就是遇怪打怪,步步修炼的这一过程么?对于方公子而言,不过是他先大家一步,遇到了他生命中的坎,他生命里的怪,只要熬过来,便是柳暗花明了。”
孟嫔看了卫臻一眼,盈盈笑着,顿了顿,忽而又道:“我生命中的怪,是我这羸弱不堪的身子,陛下的怪,是他遇到的烦扰的家国大事,每个人都是逃脱不掉的,譬如,太子殿下,太子侧妃昨儿个仿佛也遇到了生命中的那个大怪兽呢!”
孟嫔淡淡笑着。
仿佛已有所指的说着。
她这个话题转变之快,直令卫臻瞠目结舌。
“太子……太子殿下跟六姐姐怎么了?”
卫臻有些懵然的问着。
今儿个当着众人,她还没来得及跟卫绾说话,互问近况,不过,今儿个那仁寿宫里气氛怪异、每个人脸上都有些讳莫如深不假,又或者,打从进宫的那一刻,她就约莫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见她如鬼魅似的宫女,对她恼恨冷面的魏莫,目光意味深长的孙公公,将她左右端详细细看了又看的太后,当然,最明显的要数七公主了,她脸上对她满是抑制不住的叫嚣和厌恶,以及皇后脸上隐隐崩裂的情绪和微微疲倦的面目,要知道,皇后娘娘贵为六宫之主,她已经很少像今日这般沉不住气的主动刁难她这么一个小儿了。
至于卫绾,她一贯冷着张脸,卫臻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这日是她大婚后的头一日,面上不见半分喜色,反倒是带着一丝阴沉,这一点,倒是躲不过卫臻的眼。
所以,卫臻断定东宫怕是出了些事儿了。
只是,她不想探究,不想过问罢了。
孟嫔这会儿仿佛别有深意的提及了起来,令卫臻预感,或许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大一些。
“听说昨儿个东宫走水了,连御林军都给惊动了,又听说昨儿个皇宫进了刺客,太子受到了惊吓,横竖到底发生了什么,后宫并不清楚,只知陛下大怒,派人封了半个皇宫,皇后娘娘都跪到了养心殿外,跪了足足半夜,更有人荒唐猜测是太子……要谋反!”
孟嫔说到这里,立马压低了声音,仿佛有些忌惮,顿了顿,又道:“就跟说书似的,宫里昨儿个到处议论纷纷。”
“不过,到了后半夜,再无任何人敢再提及关乎昨儿个半个字眼了,听说多嘴的全部被杖毙了。”
“不过,今儿个一早,太子生病告假了,不曾上朝!”
“到了这会儿,眼下那金銮殿还没退朝了,估摸着与昨儿个夜里一事有关,大臣们纷纷刺探着呢!”
孟嫔只当作闲话似的,跟卫臻慢条斯理的唠着。
见卫臻神色复杂,有片刻发愣,一直捏着杯子没有说话,神色也有些发呆。
孟嫔只笑了笑,道:“瞧瞧,我跟你说这些作甚,没平白吓着了你。”
孟嫔忙插了块切得整整齐齐的小青果放到了卫臻银碟里,道:“我是看你嫁到皇家了,对这宫里头的事儿两眼一抹黑,便想着大致跟你唠唠,让你有些防备才好,不过,你与那二殿下常年住在宫外,想来也不用太过应付宫里头这些乱糟糟的事儿!”
孟嫔温柔说着。
卫臻却连连看着孟嫔道:“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着想,也知道,姐姐正是因昨夜东宫一事儿唯恐我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儿,这才担忧我,这才巴巴赶去仁寿宫施救的,姐姐的心意,臻儿都清如明镜。”
说到这里,卫臻忽而主动拉住了孟嫔的手,难得一脸认真道:“我知道姐姐一人在宫里头无趣,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无依无靠,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姐姐若是不嫌弃的话,日后想说话了,只管宣臻儿入宫便是,姐姐想说什么,臻儿保管侧耳听什么,姐姐若无依靠,妹妹日后就是姐姐的依靠。”
卫臻一字一句一脸认真的说着。
孟嫔今儿个叨叨唠唠了半日,卫臻何曾听不明白。
她真心实意的在对待她,也真心实意的为她指路铺路,这些好,存粹又直白。
同时,也仿佛有意无意的在告诉着她,她们是一路人。
拉帮结派从来不是卫臻的做派。
但是她分得清楚,路该怎么走,该携手哪些人一同走。
孟嫔,是可一同前行的人。
果然,听卫臻这样说着。
只见孟嫔紧紧回握着她的手,微微红着眼,一字一句道:“好,妹妹的话,姐姐记下了。”
说完,孟嫔忽又扑哧一声笑了,想了想,看着卫臻道:“你我虽见面次数不多,却仿佛前世就认识了似的,令我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孟嫔状似无意的说着。
却听得卫臻面上一愣。
正当卫臻心口噗噗乱跳着,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儿来,只见孟嫔盈盈笑道:“或许,这便是缘分吧。”
卫臻顿时松懈了一口气。
吓她一跳。
她还以为……
却说,孟嫔结束了宫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题后,很快只将目光投放到了卫臻身上,只笑着打趣道:“二殿下待你还好吧?”
说着,孟嫔想了想,又道:“都说那二殿下是个鬼罗刹,是个能生饮人血生嚼人骨的,我今儿个差点儿以为见不到我那如花似玉的妹妹了,好在,今儿个一见,依然活蹦乱跳!”
孟嫔笑着追着卫臻打趣着,连连追问她与二殿下新婚感受。
卫臻微微红着脸,她该如何回答,她在仁寿宫里头那些“大放厥词”的话,在熟人跟前可没脸乱放。
却也不好将不曾圆房的私密之事传与外人。
可也总不能回答他面目可憎,是个凶神恶煞的狂悖之徒吧,只因为他……他吃了她所有的棋子?
卫臻被追问得一脸窘迫。
正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此时外头宫人匆匆来报。
说二殿下在外头候着了,说来接二皇子妃出宫!
于是,孟嫔不待卫臻回复,便自行补脑道:“看来,那二殿下也不似外界传言那般凶神恶煞,不近人情嘛,至少他还记得出宫时将他的正妃一并捎出宫!”
“嗯,不错!已比我想象中好上许多了!“
“我原本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先留你用午膳再走,以及午膳后届时要不要再派人送你出宫的!看来,如今这一切都免咯!”
说完,孟嫔冲着卫臻露出了一丝欣慰神色,还冲着卫臻露面一脸鼓励的目光。
好似在鼓励她虽身处穷巷,可只要努力,也是能够寻到一丝光明的。
卫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