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熠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整日都没有出来。
霍言声听了颜野那番话,将信将疑,但他到底是没敢进屋打搅,只一直守着门口。他不知道十方和李熠究竟说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两人似乎聊得不大愉快。
他守在外头愁了一晚上,心想他家太子殿下一直没吃东西,若是明日再不出来,该饿病了。所以他想了很久,决定第二日一早冒着被李熠“迁怒”的风险,也必须进去“打搅”一番。
不过没等他冒这个险,次日一早李熠便主动打开了房门。
“公子……”霍言声想问他,又不敢问,支支吾吾有点局促。
李熠却像没事人似的,开口道:“打点水来,我要洗漱。”
霍言声闻言忙去照办了,心道还知道爱干净,看来是问题不大。
李熠慢条斯理地洗漱完了,又吃了些霍言声拿来的早点,然后朝霍言声道:“去将颜野找来,我有话同他说。”
霍言声忙去找了颜野,颜野刚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霍言声,问了句:“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霍言声一脸迷惑,朝他道:“我家公子要见你。”
“等我吃点东西。”颜野道。
霍言声心道他家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哪敢让殿下等着,所以不等颜野反应,便半拖办拽地将人带到了李熠房中。
“坐吧。”李熠看了颜野一眼,态度十分温和。
颜野甚少见他面对自己时这幅姿态,不由有些犯怵。
“我还是站着吧。”颜野道:“你……想干什么?”
“请你帮个忙。”李熠开口道。
颜野眼珠子一转,试探道:“又是十方哥哥的事情?”
“我和他的事情,往后都不必你操心了。”李熠道。
颜野纳闷,暗道李熠还能有什么事情找自己帮忙?
“我想朝枯骨庄借几个人。”李熠道。
“借人做什么?”颜野问道。
李熠道:“自有很大的用处。”
“要……多少?”颜野问道。
李
熠道:“四五个吧。”
颜野想了想,借给李熠四五个人自己还是能做主的,当即便点了头。
若是换了从前,他对李熠的要求可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不过这些日子他没少“捉弄”李熠,也看了对方不少笑话,怕对方回过神来找他算账,所以便顺水推舟送了对方这个小小的人情。
打发走了颜野之后,李熠又在房中呆坐了片刻。
就在霍言声以为他又要关门不理人的时候,李熠突然朝他问道:“大周那个人,这几日可有动静?”他问的是先前一直筹谋刺杀十方的那个人。
不久前他和十方见过那人之后,便一直让人盯着对方。不过自那之后,一直没有听到那人的动向,看来那人多半是没做什么值得暗卫朝他汇报的事情。
“他一直住在两条街之外的客栈里,没出去过,也没见过什么人。”霍言声道。
“一直没出去过?不会是已经跑了吧?”李熠问道。
霍言声忙道:“不会,他每日会在客栈大堂用饭。”
李熠想了想,开口道:“不急着走,看来是还有所图。”
“公子要见他?”霍言声问道。
“给他递个帖子,午后约他在上次那家酒肆。”李熠道。
霍言声闻言忙依言去办了。
那人接到李熠的帖子之后十分痛快,午时没到就提前去了那家酒肆。
李熠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太急迫,特意到了约定的时间才出现。
“我的人今日朝我提起来,说你尚未离开通遂,看来你是不急着回去了?”李熠开门见山地道,他知道对方肯定料到了自己会派人监视,所以也没隐瞒此事。
那人笑了笑,开口道:“实不相瞒,来通遂之前,我有个老朋友让我帮忙给贵主子带句话,上回我匆忙之中忘了此事,惭愧。”
李熠知道他嘴里说忘了,实际上却是此前心存防备。
过了这么久,他见李熠对他没有丝毫动作,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什么朋友?”李熠问道。
“我朝的安王爷。”那
人开口道。
这人口中的安王爷是大周皇帝的弟弟,不过两人年纪差了近二十岁,大周皇帝虽已经老迈,这位安王爷却正直壮年。
身为大周的王爷,却要联络邻国的太子,且这个邻国与他们的关系还不大好,这举动是何居心,显而易见。李熠对结交这个安王爷没什么兴趣,若非有别的打算,他估计会毫不犹豫地回绝。
但此刻他却开口道:“好说,话我会让人带到。”
“多谢阁下。”那人朝李熠拱了拱手道:“阁下将来若是还有用得到的地方,尽可朝我开口。”
他这话看似客套,话里话外却充满了暗示,似乎猜到了李熠接下来一定会在大周有所动作。李熠也不避讳他,当日将他叫来的时候,就想到了此节。
“眼下便有一件事情要请阁下帮忙。”李熠开口道。
“哦?”那人有些惊讶道:“阁下请说。”
李熠想了想,开口道:“你们的皇帝先前为了找人,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情,我……的主子,东宫那位很是不高兴,想来往一二。”
“如何来往?”那人问道。
“有来有往,是为来往。”李熠冷笑一声道:“不算大事,只是想让他不痛快一回。”
当初对方在京城搞得那么不讲究,这笔账李熠可一直记着呢。
眼下正是好时机,李熠打算将这笔账先跟对方算一算。
“你想怎么做?”那人问道。
“想请你帮忙找些刺客,最好是对大周王城熟悉的,身手不必太好,但逃命的本事得有。”李熠道。
那人别的或许不擅长,找人这种事情却是手到擒来。
大周所有培养刺客的地方,他几乎就没有不认识的……
“你要多少?何时要?”那人问道。
“越多越好,半个月后要。”李熠道。
“可有别的要求?”那人又问。
“年纪别太大,二十来岁最好,身量不要太魁梧的。”李熠道。
那人一一记下了李熠的要求,末了朝李熠道:“我那位朋友的话……”
“放心,定然给你带到我主子面前。”李熠道。
一旁的霍言声不由暗笑,心道你这话已经带到想带的人面前了。
从酒肆出来之后,李熠去街上的蜜饯铺子买了些蜜饯,又在那日去过的那家饭馆里买了些蒸饺,然后才回客栈。
回去之后,李熠径直去了十方的住处。
他在对方门口徘徊了片刻,还有些担心十方会将他拒之门外,没想到他抬手刚一敲门,里头的人便应了声,示意他请进。
李熠没想到这么顺利,拎着食盒进去时,颇有些“受宠若惊”。
然而十方看到来人是他时,那表情明显怔住了。
这会儿十方刚午睡完,面上还带着几分未曾散尽的困意。方他听到有人敲门便让人进来了,却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李熠。
“我还以为兄长还在生我的气,不会愿意见我呢。”李熠开口道。
十方心道我确实还在生气,若知道来的是你就不见了!
可他一个不慎已经将人放进来了,再把人撵出去,未免有点矫情。
“我出去了一趟,回来路上买了些吃食,兄长看看有没有想吃的?”李熠一边说着一边将蜜饯和蒸饺放在了十方面前。
“这是让我带着路上吃?”十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不冷不热地道。
李熠一怔,忙道:“枯骨庄路途遥远,兄长不宜奔波,还是留下吧。”
十方闻言一脸惊讶,万万没想到李熠竟会突然改了主意,不打算将他送走了。
“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李熠将蒸饺从食盒里取出来,推到了十方面前,又递了一双筷子给十方。十方没接筷子,而是看了一眼那盘蒸饺,问道:“不会……下了药吧?”
李熠:……
他想过自己如今在十方心目中的印象大概不会太好,却没想到会差成这样。
他有些无奈地夹了一个蒸饺放进自己嘴里,这才再次把筷子递给十方。
十方闻到味儿的时候就已经饿了,见状也没再矜持,接过了筷子。
李熠见他终于接了,心不由放
下了大半。
李熠坐在十方对面一边看着十方吃东西,一边开口道:“昨晚我一夜没睡,将你那番话想了许多遍。你说的没错,我确实错得很离谱。”
十方咬着蒸饺,闻言动作一滞,抬头看了李熠一眼。
李熠伸手帮他抹去了唇边的一点油渍,又道:“你那日提的法子的确很好,只不过我太冒进了,所以压根没考虑过。昨晚我想了很久,觉得你那个法子实际上是可行的。”
“什么法子?”十方刚睡醒就开吃,这会儿脑子有点晕乎。
李熠道:“躲起来,找些人去大周王城里易容成你的样子,搅他个天翻地覆。”
这法子的确是十方曾经朝他提过的,可十方有点不敢相信李熠会依着他的法子去办,便问道:“你又是想哄我吧?”
“我已经找颜野借了几个会易容的人过来,又找武宗亭借了许多刺客。”李熠道:“武宗亭就是上回咱们去客栈见过的那个大周人。”
十方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稍稍信了几分。
不过他被李熠骗怕了,总觉得李熠越是说得真诚,问题便越大。
“半个月后,就让这些人去大周的王城,给大周皇帝唱一出好戏。”李熠道:“可惜,这出好戏咱们两人都没法亲眼见到。”
十方闻言怔了一下,从李熠这话里听出了别的讯息,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也不去大周了?”
“不去了,明明可以差人去办的事情,我何必亲自跑一趟害你担心呢?”李熠道。
十方有些搞不懂他这转变,只觉得有些不大真实,越想越觉得李熠在哄他。
李熠看出了他的怀疑,朝他解释道:“我从前那么冒进,是因为太着急了,总觉得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走了之。我想赶着在你还没走太远的时候,将此事办好,这样也许你少了身份的顾忌,还会愿意看我一眼。”
“昨日你朝我发怒,我才知道,原来你心里一直是有我的。我想,我舍不得你的心,同你舍不得我应该都是一样的。”李熠一脸温柔地看着十
方道:“你既舍不得我涉险,我便该为了你多保重自己才是。”
十方拧了拧眉头,觉得李熠这话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可他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
然而李熠似乎也没打算给他想清楚的机会,把该说的话说完便走了。
到了当日傍晚十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李熠这是单方面与他“和好”了?
当日,李熠又差霍言声出门办了趟差。
两日后,众人便从客栈搬到了通遂城里的一处大宅子里。
这宅子是戍边将领的府邸,虽不算太奢华,却极为干净舒适。
“霍言声有个本家的兄长在通遂戍边,我让他去跑了一趟,借了这宅子和几十个忠心的亲随。”李熠朝十方解释道。如今有了这几十个人做护卫,再加上李熠的暗卫,他们在通遂的安全定然是不用担心了。
而且这宅子比客栈方便得多,且适合久居。
“你这是不打算回京城了吗?”十方朝李熠问道。
“大概还是得回去,不过不急。”李熠看着十方,面上流露出几分温柔神色,而后假装不经意将目光落在十方小腹上一瞬,继续道:“父后当初有孕之时,父皇没能陪在他身边,此事过了这么多年,父皇都耿耿于怀。”
李熠伸手想去牵十方的手,但又有些不敢,手到了半途又收了回来。
“我不想和他一样,我要陪着你们。”李熠认真地道。
十方闻言心中一动,蓦地生出了几分难言的情绪。
尽管理智上知道李熠这决定有些草率,他毕竟是一国储君,怎可这么久不回京城?
可十方心底还是因为他这番话,稍稍踏实了许多。
此前他是做好了准备自己迎接这个小东西的,不是不愿意让李熠陪着,而是不敢想。
可说到底他也是头一遭经历此事,尽管做好了独自面对的准备,心中多少还是会有些忐忑。如今有李熠与他一起面对这件事情,他心头那压力登时就少了大半。
“你放心。”大概是怕十方胡思
乱想,李熠又安慰道:“父皇如今还年轻,并不急着要我替他分忧。我只要定时让人捎信回去,他会体谅的。”
十方闻言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若是李熠暂时留在这里,那么李熠让人捎回去的信里,是不是也会提及自己有孕一事?
这就意味着,帝后很快就会知道他们的事。
“你……已经告诉他们了吗?”十方下意识问道。
“还没有。”李熠开口道。
十方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此事终究瞒不住,可他如今尚未做好准备朝帝后坦白。
只因他与李熠如今这关系,简直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两个人明明并没有在一起,可中间却夹了个孩子。
届时帝后若是问起来这缘由……
十方想到自己当初犯的蠢,就觉得无地自容。
难道直接告诉两人,自己是因为误会,主动朝李熠求了欢,这才种下了今日的“苦果”?这听上去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十方自己每每想到此事都觉得离谱。
可是若不这么说,怎么解释他和李熠没在一起,却有了孩子呢?
十方思来想去,觉得此事怎么解释都有些不合理。
况且他是帝后抚养长大的,哪怕他自幼便知道自己和李熠并非亲兄弟,可如今闹成这样,他多少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帝后。毕竟李熠比他小了好几岁,他理应是个成熟可靠的兄长,而不该是个主动和李熠“一夜风流”的人,如今还间接把人拐到了通遂。
十方越想越觉得犯愁,可偏偏又知道此事早晚躲不过。
李熠安顿好了十方之后,从内院出来,便遇到了风风火火的颜野。
颜野的住处被安排在了另一个院里,他显然很是不满。
“我想和十方哥哥住一个院。”颜野朝李熠道。
“这个院里只有两间主屋,你莫不是想跟我睡同一间?”李熠挑眉问道。
颜野道:“我可以住厢房。”
“东西厢房一边住着霍言
声,一边住着时九。”李熠道。
“那我可以和十方哥哥睡一间。”颜野道。
李熠被他气笑了,开口道:“先前在客栈里,我不想节外生技,一直纵着你。如今到了这宅子,你可当心着点,我若对你不客气,你跑都没处跑,这里从里到外都是我的人。”
颜野闻言一怔,身上那气焰顿时便收敛了几分。
他胡闹归胡闹,却不是个愣头青,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卸磨杀驴……哼!”颜野小声嘀咕了几句,到底是不敢继续胡闹,不情不愿地走了。
李熠待他走后回身看了一眼十方的住处,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上次把十方气成那样,他至今都还没彻底把人哄好呢!
若是再让颜野这小子搅和进来,那他可就别想好了。
他可不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十方还对他心存不满……
众人搬到这宅子里之后,生活一下子就慢了下来,没了在客栈里时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多了几分踏实和闲适。
李熠也不知哪来的兴致,没事还会跟着府里的厨子学着做饭。
不过他对下厨这种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勉强做出来的几次东西,都没人愿意捧场。
有一次十方在试过他的菜之后还吐了。
虽然这是因为十方孕后胃口比较刁钻,但这对李熠的打击依旧非常大。
后来他为了十方的健康考虑,便放弃了这个爱好。
天气一天天转冷,这日李熠让人请了个裁缝进府,打算给十方裁几身新衣。
“衣服够穿。”十方觉得没必要。
李熠却坚持道:“如今够穿,很快就不够了。”
李熠虽是头一回当爹,却也知道有孕之人在三四个月之后肚子会一天天变大,届时从前的衣裳肯定就穿不下了。李熠可不能让十方和小东西冻着,所以他打算让裁缝依着十方的身形,最好是约莫着把每个月份不同的尺寸都做出来。
“做得宽大一些将就穿就行。”十方道:“没必要那么铺张。
”
“只是每个月份做两套换洗,这哪里算铺张?”李熠道:“而且裁缝的帐都是记在霍言声他哥的账上,不用咱们掏银子。”
十方:……
霍言声:……
裁缝来得时候带了个伙计,伙计依着惯例拿了软尺给十方量体。
李熠坐在旁边看着,见那伙计先是帮十方量了肩膀和手臂,而后转到身前打算量腰身。那伙计出于习惯,一只手先是虚量了个大概,手上那动作在十方小腹上稍稍停留了一瞬,看起来像是轻轻摸了一下,实际上根本就没触到。
可李熠坐着的那个角度看过去,却感觉对方是结结实实在十方小腹上摸了一把。
李熠见状登时火冒三丈,厉声喝到:“你干什么呢?”
那伙计吓了一跳,没太明白他这火是哪儿来的。
十方也怔住了,看着李熠表情有些茫然。
“小徒粗手笨脚,让公子见笑了,老夫来替公子量吧。”那裁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做这行年岁久,应变能力较强,一见李熠发火就知道大概是徒弟哪个动作惹了对方不快。
他这些年见过很多醋坛子,有的人给自家那位做衣服,量体都不让旁人碰,还有的恨不得连看都不让看呢,什么样奇怪的人都有。他心道眼前这位想必就是个醋坛子……
他这念头刚一落下,李熠便起身接过了那软尺,开口道:“我来吧。”
裁缝忙应是,心中暗道果然……
李熠拿着那软尺走到十方身边,伸手绕着软尺在十方腰上围了一圈。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近到李熠几乎能感觉到十方的呼吸。
他都不记得上一次离十方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了。
李熠保持着那个姿势想了很久,暗道真的太久了!
“你睡着了?”十方小声提醒道。
李熠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忙认真替十方量尺寸。
十方如今有孕已逾四月,若是脱了衣服稍稍能看到微微的隆起,并不明显,但穿上衣服就几乎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