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历代名将皆致力北伐,在祖逖、刘琨、桓温、谢玄、刘裕等数次北伐后,晋国兵锋直达黄河北岸,曾多次收复洛阳、长安等故都之地。晋国领土从淮河一线推进到黄河北岸,天下七分而有其四。淮州城这一两年不再被胡骑所扰。若得几年修养生息的机会,或可恢复天下大城旧观。
淮州城高墙厚,多年受北胡攻伐,远远看去便见外墙上布满了许多洼坑,多是被北胡军队用石弹攻击留下。
此次太尉刘裕北伐归来,大军回返多屯驻淮徐两州重地。尤其是淮州更是成了北伐军后方的粮草中转大营,太尉刘裕麾下大将檀道济北伐回返后便一直率两万北府大军镇守此地。
淮州城向北坞堡林立,不时有军伍巡逻。军中侦骑亦常有从北方归来者,或风尘仆仆或纵马疾行。不知是又有何急报传来。
众人路遇几次巡逻军队设置的关卡,皆由朱大力出面沟通方得以放行。淮州城之外的普通民众若无北府军签发的路引根本不可能接近淮州城。
众人全力赶路,终在晨时赶到淮州城北门。淮州城下守城军对进出之人巡查极严。唯有军中侦骑探子等出示军中身份标识后可直入城中。朱大力等人前面竟有数百列阵兵士在等待进城。頂盔带甲的兵士们多面露疲倦,应是长途行军所致。队列中围护着数辆马车,应是高官显贵之人的亲眷。
朱大力等人见这群兵士虽有倦容却列阵有序,数百人竟无任何杂音,可见带兵之人军纪严明,平日多有操练。数百兵士后还有数名稀稀落落的行人,多是携一些日常蔬菜瓜果之物的附近菜农。众人便在这些菜农后静候入城。
半柱香后,淮州城北门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一匹白马由队列前方向后慢跑而来,马背上端坐着一员蜂腰猿背的大将。
这人坐骑银鞍白马,身着白袍银甲,头戴狻猊银面兜鍪,手持铁铩黑柄黑杆黑铩尖。白马面上遮着银面雉羽头具。
晨光辉映银甲,更显这青年将军英挺不凡。众人看去只觉得人如天神马如蛟龙。这将军虽面有风尘却不能掩其潇洒不凡之姿,便是人中吕布也莫过于此。
白袍银甲将军正下令自己的兵士掉转方向,队尾变成队首。朱大力见到此人全部面容后立刻露出惊喜,却是老友在此。正待过去相认,这将军也恰看到他,大喜若狂喊道:“朱大哥!”。他将铁铩挂于马侧,翻身跃下马背直奔几人而来。
在众人或疑惑或恍然大悟的目光中,朱大力早已大笑上前和白袍银甲将军把臂言欢。这将军不是旁人,正是兖州刺史刘藩的亲卫统领庾飞白。
众人旁边看来,此人一张国字脸上双眉入鬓,鼻若悬胆,鹰目虎顾,炯炯有神,真是风采绝伦,越看越觉气概非凡。张小玄觉得此人的风采赶得上三国时白马名将赵子龙的风采。他最倾慕的名将便是常山赵子龙。
庾飞白与朱大力二人寒暄已毕,朱大力便将众人一一介绍与他。庾飞白待人如沐春风,与众人一一作揖见过,绝不轻慢任何人,鹰目之中散发着友好与善意。庾飞白见张小玄年幼,虎目细细打量后更是一番英雄出少年的褒赞。
他闻得众人乃星夜兼程赶来,便让众人随其先行入城。城守军却不许他麾下的几百兵士尽皆入城,只有数十人护着中间的马车入了淮州城。余下兵士全由他人领路绕往城南兖州军大营而去。
路上庾飞白说起此事,却无任何不豫之色。淮州城中粮草堆积如山,镇守本地的太尉参军檀道济下严令不许外来百人以上军伍入城。有此严令,谨防北胡诸国探子乃显檀道济治军严谨。何况他的主公刘藩与檀道济曾同伐桓玄、卢循,有同袍之情。当年他庾飞白亦极为钦佩檀道济的为将之道。
话说回来庾飞白自兖州护刺史刘藩星夜兼程而来,麾下有兖州军两千精骑随行。千五之数的骑军已绕往城南清风岗扎营,这五百亲兵本欲随其入淮州城保护刘藩及其亲眷,奈何檀道济不允百人以上外来之军进城。
刘藩为兖州刺史,虽贵为一方牧守,气量却极好,得知檀道济早有军令绝非针对他们一行。他便让庾飞白率领几十亲兵护送其亲眷入城,其他兵士自去城南清风岗扎营。刘藩应邀先去太守府赴太尉参军檀道济等人的清谈,中午檀道济还要为刘藩接风洗尘。
刘藩此去赴宴庾飞白本是要护卫随行,但刘藩却笑言,最安全的地方正是有檀道济的地方。檀道济在,他便安然自在。
刘藩和兄长卫将军刘毅原本与太尉刘裕、广武将军何无忌皆是北府军中生死袍泽。他们曾同在谢玄麾下战苻坚大军于淝水,战孙恩、卢循乱军于三吴,又同在京口起兵击败自立的桓玄,生死与共十余载,同袍兄弟之情何其之深。
奈何如今何无忌已死于卢循之乱,兄长刘毅听了军师郗僧施之言联合尚书仆射谢混和太尉刘裕争夺北府兵权及晋国朝政大权,这二人早已势同水火。
他率麾下万余大军自请镇守兖州,宁愿在前方与胡骑日日搏杀,不愿面对生死同袍反目,北府军自相残杀之局。
刘藩视祖逖、刘琨、桓温等为楷模,更加钦佩谢玄练北府精兵重铸晋国大军,北抗氐秦百万大军的气魄。一心以光复晋国故土,北伐中原为己任的刘藩若不是兄长来信告知病危,他根本不愿率麾下南返。
如今他既南返,怕已是和兄长一样成刘裕的心中刺喉中骨了。南返途中他遭受数次刺杀,刺杀的手法他和庾飞白都十分熟悉,应皆是出于刘道规掌控的燕归堂燕子之手。刘道规乃征西大将军,刘裕异母弟。
正如尚书仆射谢混所言: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找百姓家。谢家曾创立燕归堂,一手掌控三十年的燕子们如今全部归了庶民无赖出身的刘裕。谢家如何能罢休,谢混如何能忍。谢家虽再无谢安,谢玄,但今有他谢混。谢混联合刘毅必然与刘裕不死不休。刘道规又怎能放过刘毅的最强臂助。必先剪除他刘藩这个羽翼。
檀道济乃刘裕麾下大将,与王镇恶,傅弘之,沈田子等猛将并列。檀道济在场,燕归堂绝不会当檀道济面前刺杀刘藩。否则檀道济必受牵连获罪难逃一死。刘裕和刘道规又怎可能舍弃他们阵营中最得力的猛将。庾飞白既知其中道理,自可放心地护送刘藩亲眷先去休整之地。
檀道济部属早已备好城南一处庭院供刘藩随行亲眷等人休整。庭院占地亩许,院内房舍众多。亭台楼榭,飞檐瓦廊,淙淙流水贯穿前后两院,春木夏草秋枫冬梅,真是应有尽有极尽观赏与实用之巧。看来本应是权贵人家居住,筑造时定耗费无数心血,以为可以长居久安。孰料纷纷乱世,如今这户人家却不知在乱世中下落何处,这庭院又辗转几户。
庭院前后两进,后院中安排有刘藩女眷,庾飞白等皆歇于前院。府中自有原来的奴婢伺候众人饭食。他将数十人分成三队,交替休整巡逻。待一切安排妥当,庾飞白自去与众人相聚,他与朱大力一别经年,正要叙叙兄弟之情。
众人从进城到来此院落稍事休息,耗了近两个多时辰。休整好的众人受庾飞白之邀齐聚前院中堂。庾飞白因身有护卫之责,自是不便饮酒。然夏末秋初的天气,近午时的阳光又逐渐转烈,暑气正盛。庾飞白命人送来两大缸冰镇解渴的酸梅汤,众人就着府中奴婢送来的肉食与面馍馍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番,一扫星夜赶路的饥渴腹饿之感。
张小玄和丁小乙两人是少年人心性,淮州城门下早已仰慕庾飞白白盔银甲的威武之姿,吃饱喝足便向庾飞白请试穿戴其盔甲。庾飞白见两少年人英挺不凡,生机勃勃,在其面前毫无拘谨如见外人之感,颇心喜之。张小玄更是有一种让人不能忘怀的出尘之感,他尤其欣赏。
庾飞白便请朱大力帮他一起卸甲,让两个少年人穿去感受下他白盔银甲的沉重。两少年人估计是喜欢他这套盔甲外在的光彩夺目却不知他终日穿戴在身上需承担的沉重,亦不知夏日炎炎他又要怎样忍受闷热难挡的暑气。
围坐边上还有三人,崇雷、晁雨二人乃忠厚之人。他们一心随朱大力投奔庾飞白欲成就一番功业。如今庾飞白已欣然接纳他们。自是欢欣鼓舞,心满意足。此后便要随朱大力、庾飞白并肩而战建功立业,男儿到死此心不改。
于通幽笑嘻嘻地看着穿上盔甲后直吐舌头夸张地喘着粗气的张小玄,这少年玩心甚重又似无欲无求。其他人都心系功业,皆有自己的方向。他心里暗暗想他的筑基之道却不知路在何方,一时惘然。
世人多不知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坚韧不拔,方显恒心。若无逆天志,何能脱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