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战胜者最享受的就是失败者的臣服,而没有什么比献酋更有代表性。
这些权贵可以代表江陵城,甚至荆州。刘毅仅是这群人组成的权力塔上的最高峰。权贵们才是塔基。
现在塔基们要跪献酋首刘毅。
献酋仪式是王镇恶为太尉准备的礼物。
君有所赐,必有所报!
权贵中有人捧着一个木匣子,匣子中正是牛牧寺僧人送来的刘毅首级。
牛牧寺的木匣子让这次江陵之战完美落幕,王镇恶再无遗憾。
东方里许外的驰道中,大队骑兵来势汹汹,踏起漫天烟尘,刀枪林立,阳光照耀之下闪射刺目的光芒。
光芒中隐藏着杀气。
两边人马已经可以相互看到对方的模样,骑兵阵中一人拍马越众而出。
众人望去,只见他年约五旬,身材高大,灰髯赤面,脸泛红光,气势雄浑,策马不疾不徐驰来,身后数名大将紧随于后。
驰道中,黄沙铺地,十里金色,不虞烟尘。
太尉到了!
王镇恶忙拍马迎了上去。
刘裕和王镇恶相隔数丈,王镇恶滚鞍下马,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落地,口称:“参见太尉!末将幸不辱命,逆贼刘毅已授首。”
刘裕扬鞭立马,翻身跃下战马,亲自扶起王镇恶,面泛喜爱之色,大笑道:“镇恶真乃我之文远矣。”
文远乃曹魏的刚候张辽,曹操虎将,文武双全。逍遥津之战、合肥之战,打得孙权落花流水,江东震动,小儿闻张辽之名止啼。
刘裕常与众将论及魏蜀吴三国名将。张辽率领八百将士冲击孙吴十万大军,一直冲杀到孙权的主帅旗下,差点活捉孙权,令吴军队披靡溃败、闻风丧胆。孙吴名将甘宁、凌统等人皆曾败于其手。
刘裕最是推崇张文远和赵子龙。常以檀道济比作赵子龙,今竟以王镇恶比张文远。
可见他对王镇恶的喜爱。
刘裕身后诸将皆面露羡慕之色,唯一人面色冷然,目中愤然不平,正是太尉府参军沈田子。
“张文远世之名将,镇恶差之尚远,太尉谬爱。”王镇恶口中忙自谦。
刘裕解下腰间宝剑,递与王镇恶,抚须大笑:“哈哈,镇恶,无需自谦,假以时日,你必有过之而无不及。俗话说宝剑赠英雄,这把倚天便赠镇恶,望将军再立新功。”
曹操的御剑有两把,一把是倚天剑,削铁如泥,锋利无匹。因剑身中正威仪,曹操用之以镇威。
曹操的另一把剑青釭,同样是绝世名剑,因剑身细窄狭长,杀气冷冽,曹操用之以杀人。
倚天剑如今乃太尉随身所携宝剑,太尉曾戏言,持剑者当为倚天之臣。
王镇恶大喜,双手接过宝剑,横捧于眉前,高声道:“末将必不负太尉之望,倚天之名。”
檀道济、沈田子、蒯恩、朱龄石等人皆欲求之而不得。今为王镇恶所得,岂能不喜!
当然太尉与王镇恶曾有一个赌局。
第一次在太尉府中赌刘穆之和杜慧度的琴技,二人不相伯仲,合局收场。
王镇恶憾未得手,刘裕便与王镇恶再约一场,以江陵城为赌局。若王镇恶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攻克江陵,倚天剑归王镇恶。
可以说倚天剑是二人的赌注,王镇恶赢了这一局。
王镇恶手持倚天,轻抽出剑身,光芒夺目,剑气纵横,摄人心魄。
诸将眼见倚天剑的不凡更是一脸羡慕,沈田子则愈加面如铁色,目中火光四溢。
“走,我们去见见刘盘龙和那些荆州的腐蠹。”刘裕褒抚完自己的大将,便当先上马而行。
王镇恶忙收好倚天剑和诸将策马随行。
刘裕来到荆州权贵们十数米外,便高声道:“敬之,你所捧之物可是盘龙头颅?”
荆州权贵中间,一人高冠博带,手捧木匣越众而前,躬身捧上木匣道:“太尉,毛修之惭愧啊。愧对太尉的厚爱,未能及时劝阻卫将军,以致其为奸人蛊惑,乱我荆州,使朝廷劳师远征,涂炭生灵。今日,荆州诸君拨乱反正,愿降太尉,祈求太尉恩准。”
敬之是毛修之的字。
毛修之随刘毅逃出江陵城后,遇郗僧施袭击刘毅,为护刘毅被郗僧施击伤,险死还生。
当时,刘毅几乎毫不迟疑便逃走,根本未顾及死心塌地为他卖命的毛修之,让毛修之心灰意冷。
王镇恶军追出城后,身受重伤的毛修之被俘虏。
幸好,王镇恶命对荆州十分了解的王恒负责清点俘虏。王恒发现奄奄一息的毛修之,令人救治,救了他一命。
王恒知道毛修之过去是刘裕的部下,其追随刘毅来荆州后与刘裕亦有暗中来往。故王恒将毛修之的情况特意向王镇恶禀报,由王镇恶向风九施求来镇澜神宫的灵丹妙药,毛修之才能数日之间痊愈。
刘毅死后,荆州官位最高的便是毛修之了。王镇恶需要毛修之进行献酋仪式。
刘裕目光先是看了眼沈田子,才缓缓扫视毛修之和荆州权贵,面露威严之色。
沈田子收到刘裕的暗示,忙越众而出,翻身下马接过木匣子,打开仔细端详一番,只见木匣子中摆着一颗人头。
木匣子中撒满了石灰,遮掩血腥味道,防止刘毅首级腐烂。
沈田子确认无误后,疾步行至太尉马旁,高举木匣。
刘裕将目光从汗流浃背的荆州权贵身上移开,望向木匣,只见其中摆着那颗人头,双目圆睁,面有不甘,正是刘毅。
刘裕面色忽然有些复杂,悲凉落寞兼而有之却毫无喜悦。
多年故友,曾志同道合,生死相许,今日终于作了了断。
刘裕挥手示意沈田子合上木匣子,转而对毛修之等荆州权贵道:“刘盘龙虽行差有错,却不失豪杰,有功于晋室江山。吾自会命人为他缝合尸首,殓葬之。敬之,你为我旧属,君父祖皆为晋室勾股之臣,你应承父祖之志,与荆州诸君为晋国尽人臣本分。既往之事,概不再究。”
毛修之和荆州权贵皆放下心中忐忑,齐齐心悦诚服,高声道:“太尉英明,吾等必誓死效忠朝廷,效忠太尉。”
荆州几年来数易其主,再非过往桓氏时的一臣不事二主之状。忠贞之臣凋零不堪。
乱世之中,保全家族才是权贵们所求。
百姓所求则不过活命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