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日未出,大地已醒。山野鸟虫在丛林中开始上演生死追逐一幕。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起的虫儿皆死光。
物竞天择,自然之道。死亡面前无论何种生灵都不会等死,但活着必须付出努力。
争,这才是生命的意义。不争则死。
丘小哥起的早。在太守府多年的生存之道就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谨言敏行,慎心忍性。否则他早尸骨无存。
太守府的府奴年年都要抬出去几十人。有死于胡言乱语者,有亡于手脚不净者,有毙于懒惰狷狂者,但谨言敏行,慎心忍性者必可活。
昨日虽得了自由,一时心性大宽,和张简之之子张小玄放开城府,促膝长谈甚欢。但他须思虑未来处事之道,必将在太守府养成的性子惯养下去。
成大事者,皆性坚忍行果决。他早发誓逃出囚笼后,再不能任人践踏,无视。哪怕就是皇帝老儿亦不能决断他的生死,匹夫之怒,必血溅三尺。
他在院子里练起拳脚。这些年在太守府偷学了些粗浅功夫,虽无高深之处,他却练的认真之极。因为他从未有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习练过,他要把偷看来的融会贯通,哪怕三招两式,亦可防身。
他孑然一身,身无长处,要决定自己的命运,只有靠自己的坚持。
太守府的总管,经常在用长鞭子抽他们时,臭骂他们是贱命。但是他不信命,命须争,我命由我不由天。
贱奴生尔为贱奴,这并不可悲,可悲的是死亡时仍为贱奴。
陈胜吴广早发出震耳发聋之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在太守府时,丘小哥经常听到太守私下称当今晋国掌权者太尉刘裕为寄奴。鄙视刘裕为寄居之奴,丘小哥也偷偷了解过太尉刘裕的事情。
据说,刘裕生时家境贫苦,其母更因分娩后疾病去世,父亲刘翘无力请乳母给他哺乳,一度准备抛弃他。
这时刘怀敬之母伸出援手,养育刘裕,他才得以活下来。
刘裕靠砍柴、种地、打渔和卖草鞋为生。特别是对继母极为孝顺,有时为补济家用而去赌博樗蒲。
刘裕由于一向贫穷,常遭乡里贱视,更因赌博为人讥笑。
但刘裕为人任侠,胸怀大志,入北府军后悍不畏死,甚至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他麾下的兵士和他一样特别能打,很快刘裕就得到刘牢之的赏识,得刘牢之推荐,他又得谢玄赏识,独领一军。
谢玄逝后,刘裕在讨伐孙恩、卢循、桓玄数次大战中终长成北府军内参天巨树。
刘裕和都督荆宁秦雍四州及司州之河东河南广平、扬州之义城四郡诸军事的刘毅、广武将军何无忌在北府军内号称北府三巨子。
如今,刘裕更得太尉之职入晋国中枢,威震建康。
男儿致死心不死,为人当如刘寄奴。
丘小哥在太守府时就极为仰慕刘裕,立志当如刘裕般,即使身处至暗之中,亦不会放弃命运之争。
张小玄早已起了,于床榻之上盘膝修练内气,收功之时便听到丘小哥在院子里苦练拳脚之声。他悄悄走到门口观望。
丘小哥练的不是内气,仅是老道人说的武术,只能强健体魄。
这样的武道之术,老道人说练至最高深处不过是一流武者。
世人所练者皆为武道之术。即使有些武士以练气士自称,练有内劲。但老道人说,这不过是曾经有修道之人将粗浅的练气之术加以修改,让一些惊才绝艳的武者可以勉强和未筑基的的修道之人抗衡罢了。
惊才绝艳者,也仅是在武道之术上惊才绝艳。但他们若修道,仍然是一丝道家真气不可得。
老道人说修道家之术,方是神仙之术,无天地灵根者,修之不成。
张小玄有灵根,张小仙亦有灵根。这是老道人神叨叨给他们摸骨之后得出的结论。
灵根乃道家说法,佛家又称之为慧根。
灵根是什么张小玄不知,但老道人说他现在就可完胜晋国的一流武者。
一流武者,晋国、北胡诸国不知凡几;修道筑基有成之人,天下不过千人。
筑基大成者,可炼紫府元丹,然天下熙熙,成丹者寥寥十数人罢了。
张小玄曾问老道人是否炼得紫府元丹。老道人大怒斥之,拂袖而走。
张小玄觉得他这是被徒儿戳破法螺,恼羞成怒。老道人最擅吹法螺。
张小玄观丘小哥的拳脚功夫,觉得要是这样破绽百出,拳脚无力者。即使来了几百人,他收拾起来也很轻松。
太多了不行,打倒的太轻松,他觉得无趣,一定逃之夭夭。
稍顷,张小玄见丘小哥收了拳脚,便笑嘻嘻将一个新的葫芦瓢和青盐递给丘小哥晨洗之用。
二人晨洗结束便结伴下山而去。这路上,张小玄少不得大吹法螺将他娘亲的庖厨之术吹的天下无双,地上仅有。
吹的他自个儿和丘小哥二人皆吞涎不止。
张小玄发现老道人有幸收了他这个好徒儿,修道之术虽未学成,吹法螺的本事张小玄学的个十成十。
若是老道人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暴跳如雷呢。张小玄想到这儿,嘿嘿一乐。
丘小哥吃的津津有味,狼吞虎咽。张小仙不停给二人添水递食,鄙夷之极。这二人昨夜里莫非中了饿鬼邪术,如此能吃。
张小玄看着旁边吃的正香的丘小哥,内心哀叹:好吧,娘亲的庖厨之术真的是天下无双,地上仅有。可不是我吹法螺。
老道士的法螺神功,仍是天下无双。
二人吃过,张小仙自和元氏收拾残羹冷碗。
张小玄便带丘小哥去他父亲张简之的床榻边。
一夜之间,张简之竟然已可坐于床头,谈笑自若。
张小玄到了家中便先帮父亲换了白玉断续膏。
他十分好奇,父亲竟恢复如此之快。这到底是张简之身怀回春之技还是老道人的白玉断续膏起的作用。
若真是张简之的回春之技,私下里倒是要找父亲学来,以后倒不虞体创身伤之患。
“昨日多亏丘小哥相助,否则张某恐难归羽山,在此谢过,必厚报之!”张简之双手交持,向丘小哥行礼致意。
“大人乃与我父有旧之人,是小子长辈,又杀太守小子才得脱身机遇,便如再造之恩德,怎敢受礼!”丘小哥忙避开道。
“大恩不言谢,我便不与你虚礼了。额,我观你风骨奇伟,运交华盖,遇事而不乱,颇有计智,却不知小哥名字为何?”张简之一番打量后笑问。
“不瞒大人,小子只知父姓名,母又目不识丁,未曾取名。在郁洲太守府皆呼我为丘奴。”丘小哥羞惭不已。
一个生而为奴的人,哪有长辈赐名,他娘死前也一直呼他丘儿罢了。
太守府之人,皆随太守呼他丘奴,他乃太守身边随伺小奴。
他便将自己的遭遇,向张简之父子细细说来。
张简之父子闻之感慨不已。张简之看一眼身边悠然中带着些惫懒,一付玩世不恭样子的张小玄,心内暗叹。
当年孙灵秀为报其叔父孙泰大仇方揭竿而起,孙泰亦是张简之之师。后族兄张猛又叛谢琰。
本在燕归堂刚升为朱雀将的张简之,统领千余部众正潜伏燕国,欲接应晋国北伐大军,一战而功成。燕归堂却突来一道密令,严令张简之归国。
张简之不得已,归返晋国。途中幸得友人冒险密报,方知族兄张猛叛谢琰而杀之,燕归堂召回他竟是为半途杀之。
张简之怒杀燕归堂令使,与几个多年亲信半路而逃。
幸,早有孙灵秀派人将其家族妻小转移在此处。他张简之的妻子元氏就是孙灵秀派人安置在羽山白鹿村。但
张氏家族大部被灭,族中只剩孙灵秀安排救出的一些孤儿寡母,分散各地。
后,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父子元凶已死。张简之不愿参与孙灵秀的叛乱,便和接来家中老小的亲信们归隐羽山,不问世事。
再后,孙灵秀落败,投郁洲海中假死,隐居羽山,其部将多阖族被灭。丘尪一族便是其一。
张简之听丘小哥讲完遂感慨不已。若一直参与叛乱,或许他的子女,亦是如这丘尪后人一般,为奴做婢,连个名儿也没有。
张小玄听来,却极为钦佩这丘小哥坚忍不拔的性子,在如此恶劣之境亦曾不放弃争命之举。
“丘尪与我有旧,你又救我性命。我观你虽风骨奇伟,性格坚毅却不通武术。我这有一本在北胡之地偶得的《达摩易筋炼骨术》便送与你。此术乃一流武术秘籍,正合在武术方面无根底之人修炼。丘小哥你可苦练之,必有所成,假以时日或可凭此术护身。”张简之苦思冥想如何报这丘小哥的救命之恩。今日细细观之,便想起偶然得到的《达摩易筋炼骨术》来。
当今世道大乱,烽火不休,盗匪横生,无武力者如何行走天下。若能传他武道之术,其有护身之功,也算还恩。
“小子正苦于无武术傍身,只会些粗浅拳脚,便不辞长辈之赐!”丘小哥大喜。
他正苦于以后如何在这乱世求存,护身保命之术这便有了。
若能跻身一流武者之列,天下皆可去得。
平日里,那武士首领李兕便可徒手开石裂砖,纵跃如飞。他羡慕不已。
眼前张简之,更是入太守府如入无人之境,杀李兕于顷刻之间。
那李兕就曾称可与一流武者而战,郁洲当属第一。
他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父子,二人皆良善之人,张简之既与其父旧日之情,对他又有解脱囚笼及授武之恩。忽然间福至心灵纳头便拜:“请大人收小子为徒,小子愿奉师如父,终生叩拜!”。
张简之愣住,见伏地叩首不起的丘小哥,思及《达摩易筋炼骨术》若无人指点这小子也无法练成,又念其身世可怜,救护之恩,便喟然长叹:“罢了,我与你确是有缘。我便收你为弟子。”
丘小哥闻之大喜,起身,恭而隆重再拜之。三跪九拜方歇。
旁观的张小玄看的瞠目结舌,一脸不可思议,丘小哥这就成丘师弟了。
进门来给父亲送水的张小仙恰巧看到,便好奇地看向小玄,小玄无奈耸耸肩,表示不知如何叙说。
人之缘分,或许便是如此,不知为何缘起,不知为何又变成决绝。
正是天生有缘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自古天下烽烟起,皆是豪杰聚义时。
丘小哥既已拜师,便不是外人,更如一家之人。他便请张简之为之赐名,张简之也不推辞,嘴里念叨一会,便道:“昨日吾之道得成,你之自由亦得,便如你心中所道,自此以后你便名道成吧。”
丘小哥大喜,喃喃自语:“丘道成!丘道成!”。
他内心在大喊: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哈哈哈。
张简之却不知随口所赐之名,正是日后神州陆沉主宰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