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远远抓着幽无命的衣裳, 回身去望。
只见人偶愣愣地挂在短命毛茸茸的屁屁边上,扬着一只小手,伸向那些再也不会回来的亮晶晶。
单看它的背影, 便能感觉到一阵浓郁的凄凉和萧索。
箭雨铺天盖地倾落下来,箭上都蓄足了灵蕴,那一片亮晶晶顿时被淹没, 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短命勾下了大脑袋, 跑成一道矮矮的残影。
一个华丽至极的血泊漂移之后, 它顺顺利利穿越了无数箭雨, ‘吱’一声急刹, 停在了韩少陵的军阵面前。
此地, 距离黑铁长城还有将近一里地。
这么多活人的血气, 将四周的冥魔尽数聚了过来。
韩少陵的军队看起来也并不轻松, 既要应付四周袭来的冥魔大潮,又要直面幽无命这一人一骑带来的沉重压迫力。
隔着最后一重咆哮嘶吼的冥魔, 幽无命缓缓斜抬起了手中的刀。
一人, 战你全军。
气势一出, 韩少陵顿时瞳仁紧缩,众军座下的战骑已察觉到危险,不安地刨着蹄。
韩少陵是天明时分赶到长城下的。听到守军报告说幽州王孤身陷在了涌潮之中, 他立刻点了兵,出城‘相救’。
原以为困了一夜,幽无命多多少少该有力竭疲惫之相, 没想到此刻看着, 虽然血染满身, 气势倒是丝毫也不矮。
方才的箭雨, 也未给他造成任何损伤。
韩少陵略有些迟疑。
他知道幽无命的军队正在急速赶来。
幽无命既然毫发无伤, 若是强行打杀上去,那便是真正开战了。幽无命修为高深,一时半会拿他不下,若是拖到幽军抵达战场,把城门一关,又是很大的麻烦。此刻,不宜动手。
王族交往便是这样,只要隔着最后那层窗户纸,哪怕是用锤子在对方身上砸来砸去,只要纸不破,那都还是好朋友。
“幽州王!”韩少陵大笑,“为了出城接你,我韩州可是折了不少将士——你该如何谢我啊?”
幽无命知道他这是不打的意思。
他也不想打。身处涌潮之中,面对上万骑兵,再加一个灵耀七重天的韩少陵,虽然不惧,但身边有果子、狗子和偶子,难免伤到了哪一个。
幽无命缓缓呲出了尖牙:“回头好生谢你全家。”
韩少陵假模假样地笑着,目光缓缓落向幽无命身前,恰好,避过一波冥魔血雨的桑远远正眯着眼从幽无命的怀中钻出来。她扬起脸蛋,和韩少陵望了个对眼。
霎时,韩少陵瞳仁紧缩,表情几乎维系不住。
桑远远?!
怎么会是她?!
周遭冥魔咆哮不绝,韩少陵却只听到双耳旁响彻着‘嘤——’声。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桑远远身上,脸上虽然保持着温和客套的微笑,但额角迸出的几缕青筋却将他的心事全盘出卖。
她!怎么又和幽无命搅和在一起了!
她身边不是有个火系带翼的至强者么?她怎么会落到幽无命的手里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莫非,那个侍卫本就是幽无命的人?!
韩少陵忽然想起桑不近神秘莫测的样子。
难道,和桑远远订了婚的人……是幽无命?!
韩少陵只觉五雷轰顶。
她的手上,可是还有一枚金贝啊……这东西若是落在了幽无命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韩少陵惊疑交加,强行压抑着心头翻腾奔涌的情绪。眉宇之间,杀意根本按捺不住——直觉告诉他,此刻若不除去幽无命,恐怕此生再无机会了!
他果断抬起了一只手,牙根重重一咬,便要挥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得长城方向再度传来了轰隆的蹄声。
又有军队赶了过来!
桑远远、韩少陵和幽无命一齐抬头望向来者。
是章州的军人,领头那一位膀大腰圆,面孔又黑又红,胡须和头发都乱糟糟的,一看就是个粗糙人。
他手中拎着两把板斧,大老远便放声喊道:“幽州王、韩州王,俺老章来也!”
原来章州王章岱收到信报,得知幽无命单骑出城,被困在冥渊边上,便从另一处涌潮点匆匆赶过来,率了亲兵,急急出城救人。
骑兵冲杀上前,奋力抵挡着两旁不断扑涌上来的冥魔。
章州王章岱一骑当先,骑着一头骨骼特别大的云间兽,高高跃起,重重落下。
“哈哈哈!”板斧一扬,劈翻了一整排冥魔,章岱那张黑红黑红的脸上溢满了快乐,“啊!痛快!痛快!”
到了场中,章岱根本没有发现气氛很不对劲,他睁着一双牛铃般的大眼睛,看看韩少陵,又看看幽无命,愉快地把厚唇咧到了耳根:“韩州王知道幽州王身陷魔窟,竟是比我还焦急哪!哈哈哈!真是太难得啦!太难得了啊!早知道我也不必着急忙慌赶来啦!”
正准备对幽无命动手的韩少陵:“……”
章岱并不知道韩军的箭此刻正指着自己的后心。他一副心大的样子,劈翻几头冥魔,驱着战骑来到幽无命的身前,冲他‘嘿嘿’直笑,扬了扬手中的板斧。
幽无命扯了下唇角,很无聊地挥了下刀。
算是打了招呼。
桑远远见这章岱丝毫也没有忌惮幽无命的样子,不禁感到有些稀奇。
幽无命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弯下了身子,凑到她的耳畔:“小桑果,前线的兵,就没有哪个不崇拜我。”
桑远远:“……”虽然很自大很臭屁,但好像也是实话。
她想起来,其实在韩州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长城的守军都不怕幽无命,他是杀星,更是守护神。
“快随我先回营吧!”章州王挥了挥他的斧头,“二位远道而来,都辛苦了!先歇一歇脚,这里交给我手下的小崽子们处理即可!”
‘涌潮’最可怕的是回潮时的‘尾啸’。
章州并不是冥魔攻势狂烈的州国,虽说在‘涌潮’,但强度与韩、齐、屠等州国的‘涌潮’差距有如天堑,有了韩少陵这两万兵马、以及幽州即将抵达的七千精兵助阵,必定可以安然撑过这一波‘尾啸’,是以章岱此刻已完全放松了心神。
能把幽无命平安救回来简直是谢天谢地了。
在两支骑军的护卫下,章、幽、韩三州的主君顺利返回长城下,穿过长城重重门洞之后,章岱愉快地把板斧收回了身后,兴冲冲地引着幽无命和韩少陵向长城下的简易宫殿群行去。
被地头蛇搅了局,韩少陵只能按下了杀心,摆出一脸假笑。
“幽州王,”章岱笑得有牙没眼,没话找话说,“我老章,这还是头一回见你带着女子出行!这英雄配美人啊,就好比那什么……好刀配好鞘!好刀配好鞘啊!”
他翘起了大拇指:“天作之合!”
韩少陵:“……”想杀了章岱,谁赞成,谁反对?
桑远远:“……”鞘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
幽无命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偷眼看了看桑远远,然后礼貌地微笑:“她是桑州王女,也是我即将过门的媳妇。”
黑眼珠转了半圈,又补充了一句:“我就娶这一个媳妇。”
章岱明显吓了一跳,先是偏头看了一眼脸色难看至极的韩少陵,然后愣愣地冲桑远远呲了下白牙:“……桑王女,久仰。”
桑远远:“章州王,久仰。”
尬得无药可救。
章岱的额头上肉眼可见地渗出了一片亮晶晶的汗珠:“……呵呵,呵呵呵呵。好、好啊!”
谁都知道幽无命当初抢走了韩少陵的夫人,两个还在玉门关打了一架。
谁能想到他居然能把一个王女给带到冥魔战场上呢?娇滴滴的王女,不是应该养在深宫里头吗?章岱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刮子。
这可真是太尴尬了。
章岱都没眼去看韩少陵。
在一片诡异静默的气氛中,章州建在长城下的临时行宫,到了。
章岱硬着头皮,将幽无命、韩少陵和桑远远请了进去。
战骑自然只能留在外面的兽栏。
桑远远悄悄勾头看了人偶一眼——只见它一手抓着那只破掉的布袋,另一手揪着短命腹下的软毛毛,委屈巴巴地把嘴巴扁成一条弯弯的线,一双黑沁沁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布袋上的撕裂口。
真可怜。
还好短命这会儿已经完全不嫌弃它了,它把毛茸茸的四肢一圈,人偶被团在了满是绒毛的绵软的白肚皮里面。
“欧欧欧呜。欧、呜呜。”短命拧回了大脑袋,冲着人偶发出了很不耐烦的声音,听着像是安慰。
人偶慢慢偏过了头,吃惊地望着短命——这是头一回,这只大胖狗子没有对它紧紧绷起肚皮。
这么软的肚肚,岂不是轻轻一戳就能戳出个洞吗?
人偶低下头,盯着自己尖尖的手指陷入了沉思。
……
此刻,桑远远和幽无命已经毫无负罪感地抛下了留守儿童,踏入章州王建在长城下的行宫。
行宫建得很简单,但却别具一格。
章州的石头都是红橙黄三色交织的岩石,用来筑屋,天然便带上了文艺色彩,无需渲染,处处即是景观。
踏入行宫,再不说话就显得有些诡异了。章岱脸色纠结,就像被押赴刑场一样。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面前这种复杂的局面。
他原本想着,借着这一次共同帮助章州除魔的机会,若是能让韩州王和幽州王这二位强者冰释前嫌,那可真是美事一桩。
谁能料得到,幽无命竟然把桑远远给带来了呢?
章岱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伸手引路,哈哈笑着说道——
“诸位请随我来,洗一洗尘埃,老章我这就去设宴,给诸位接风,啊哈哈,哈哈……”
幽无命挑了下眉,偏头看向桑远远,笑眉笑眼:“来。”
他执起她的手,微仰着线条漂亮的下颌,说道:“章州王为我留着一处最好的滚池子,今日,就便宜你了!”
说罢,拖着她的手大摇大摆就向一旁走去,像回自己家一般。
章岱抹了把汗,冲着韩少陵讪讪地笑:“韩州王,这边请。”
韩少陵脸色冰冷:“我不必换洗。”
目光一直钉在那二人的背影上。一大一小,像对神仙眷侣。
什么时候,这两个人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了这般亲昵和默契!
滚池子?
韩少陵深吸了几口气,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愿去想那两个人和一方滚池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却又忍不住不断去想。
来到滚池殿的幽无命和桑远远根本就懒得关心韩少陵的想法。
他从兽皮袋中取出两身干净的衣裳,放在池边的玉架上,反手脱掉染满了魔血的战袍,然后倾身上前,手脚不停地扒她衣裳,嘴里嘀嘀咕咕:“小桑果你自己没有手么?脱衣裳还要人帮忙。”
她紧挨着他,只有这样,才会稍微不那么害羞——这样贴着,彼此都看不到对方没穿衣裳的样子。
他偷眼看着她红红的脸蛋,神情越来越愉快。
微一躬身,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向滚池。
“小桑果,”他道,“也不好让章岱老等着,简单洗一洗便算了,怎么样?”
“嗯。”
又走了两步,幽无命坏坏地把双手一松。
失重感陡然来袭,桑远远惊呼出声,紧紧环住了他的脖颈。
“怕什么,”他眯着眼睛,声音满是放肆的坏意,“就算放开双手,我也托得住你。”
低哑暧味的声线,花香染上了热意,拂过她的脸颊。
桑远远:“……幽无命!”
这个人,真是坏得无药可医。
下到水中,她匆匆挣出他的怀抱,游得远远的,躲在角落清洗起来。
隔着氤氲的白雾,见幽无命一直在笑,笑个不停。
清洗完毕,她往池边扔出满地大脸花,然后像一尾灵活的鱼一样,‘嗖’一下蹿进了那一堆脸盘子里面,用热热的灵雾烘干了身上和头发上的水珠,再用灵蕴藤捡了干净衣裳过来换上。
幽无命也出了水。
如今,他的不灭火已运得炉火纯青,焰气一转,身上的水珠便蒸发无踪。
他脸皮极厚,半点也没有要避着她的意思,闲闲懒懒地捡起了衣裳,慢慢吞吞地披上,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整理着层层衣物,缓缓地系上束带,那模样慵懒贵气,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穿戴齐整,又是个自负霸道的年轻王者。他踏出两步,长眸微微一斜,探出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小桑果,没把你给吓死!我能在这里吃你么。”他故意冲着她呲了下牙,作势要咬她的脸蛋。
她瞥他一眼,没理。
踏过那红、橙、黄三种颜色交织的廊道,设宴大殿近在眼前。
透过敞开的殿门,看到章州王章岱从案桌后站了起来,大步迎向殿外。
她忽然踮起了脚尖,把鲜花般的唇凑到了幽无命的耳旁,吐气如兰,媚眼如丝——
“方才,其实我好想要呢。都在花丛里等你了,你怎么就不过来呀。”
幽无命如遭雷击,深不见底的黑眸一寸一寸向她转来,薄唇瞬间抿紧。
她狡黠地冲着他吐了口气,然后站回了原处,摆出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冲着迎上来的章岱微笑施礼。
标标准准的王族见面礼。
幽无命:“……”
这就是个要人性命的果妖精!
章岱引着幽无命和桑远远踏入了宴宫。
端坐在殿中的韩少陵缓缓抬起了下颌,如鹰一般的锐利目光扫向殿门。
视线在章岱身上一顿,在幽无命身上一顿,然后重重落在了桑远远的身上。
见她双颊红红,俏面含情,韩少陵瞳仁瞬间收缩,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王族的涵养让他并未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只端正地施了见面礼。
幽无命脚步一顿,微仰着头,似笑非笑与韩少陵对视,手上施了个非常潦草的礼。
半晌,二人脸上齐齐露出了笑容。
“幽州王,玉门关一别,吾心甚念。”
“韩州王,风采依旧。”
这招呼打得要多假有多假。
韩少陵转向桑远远,半晌没有动作。
桑远远淡笑着施了礼,见韩少陵依旧一动不动,便笑着望向满头大汗的章岱,道:“听闻章州的烤羊配大酱是一绝,不知今日可有口福?”
章岱得了台阶,急忙笑道:“自然。”
他干脆利落扬起两只蒲扇大的巴掌来,重重拍了拍:“开宴!”
幽无命挑了下眉,偏头看向桑远远,笑眉笑眼:“来。”
他执起她的手,带她落了座。
韩少陵目光闪烁,数次欲言又止。
正待出言试探一二,忽然听到侧后方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桑远远?!你不是还参加韩郎的定妻宴么!为什么又和幽无命在一起!你们王族,就是这么随便的吗!”
韩少陵只觉一阵眩晕。
行军章州,路途遥远,自然只能把梦无忧带在身边时常解毒。
方才一个恍惚间,竟没察觉身后的亲卫又一次被她悄悄调了包——这个女人,只要她想,好像随时都可以出现在自己身边,一会儿换成亲卫,一会儿换成内侍,这些人,总能被她轻易说服,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此刻听着梦无忧口无遮拦地嚷出了声,他一时竟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来挽回颜面了。
反正,自从收了梦无忧这个女人,他丢脸都已经丢成了家常便饭。
他能怎么办?只能假装没听见这一声突兀至极的问话,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桑远远,破罐子破摔地等她的回答。
桑远远方才压根没注意到梦无忧从外面溜进来,混到了韩少陵的身边——这位所谓的‘女主’,存在感实在是太弱了。
她懒懒地冲韩少陵笑了笑:“韩州王,多日未见,你们韩州的礼数,仍旧令人不敢恭维呢。”
韩少陵扯了下唇角,偏头望向梦无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疲惫地道:“你可不可以先回去?别闹了行吗。”
说罢,回转头来,望向桑远远,微微凹陷的深邃双目中隐有几分认命:“桑王女就莫要取笑我了,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
桑远远点头道:“的确。人生在世,性命才是最要紧的,脸面礼节,终究只是俗世虚妄罢了,不打紧。韩州王,你的情况,都知道也都能理解。”
韩少陵扶住了额头。
幽无命憋住了笑。
“这句话你倒是说对了!”梦无忧仰起了脸,“终有一天,你们会明白,人人生而平等,封建礼教只是统治阶级用来束缚人们思想的武器罢了!王族凭什么就高高在上?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是尊贵的,都有自由的权利!”
桑远远眉头轻轻一跳。
原来还真是穿越女主啊,还是那种只会空喊大口号的。
桑远远沉吟片刻,微笑着,抬头凝视梦无忧的眼睛,“你说得没有错,生命,每个人都只有一次,自然是平等的。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梦无忧颇有些意外:“没想到你竟有如此觉悟!”
“我有,可是你却无。”桑远远沉下了脸,“无论什么身份,当众质疑旁人的**之事,难道就是对别人的尊重么?我有没有许人,许了何人,通通与你无关,我与谁在一起,更是我的自由。你口口声声平等、自由、权利,我尚未婚配,难道就没有自由地选择自己心仪郎君的权利么?”
梦无忧脸色微变,半晌,声音低了许多,辩道:“可是,女子应当自尊自爱自重,你不洁身自好,便是不自重,还容不得人说吗?”
桑远远摁住阴笑出声的幽无命,缓声道:“幽州王尚未娶亲,而我,早已与韩州王断了契,两个清清白白的人在一起,只待大婚,何来的不自重之说?莫非在你看来,名不正言不顺地跟在有妇之夫的身边,连侍妾都算不上,这才叫做自重自爱么?”
桑远远嘲讽地轻笑着,并不看梦无忧,只把视线落在韩少陵那张铁青的脸上。
“我、我、我与韩郎是真爱!”梦无忧急红了眼眶,“他和别人,不过是联姻罢了!你们这些王族联姻,哪里有爱情!你们根本不懂,包办婚姻是不会有幸福的!”
“哦,真爱。”桑远远轻笑出声,“你的真爱可真是值钱,与你的真爱相比,别人多年的陪伴,倾心相付,便成了轻飘飘的‘利益’二字么?你的心意凭什么就要比旁人贵重?就凭你一穷二白,就凭你一无是处?就凭你弱你有理?”
桑远远抬了下眉,见梦无忧大口喘着气,一副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便轻轻摇了下头——
“我从来也没有认为王族便该高人一等,但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作为一个人,对旁人应有的丝毫尊重。旁人见了我,称一声‘王女’,这是对我身份的认可,就像到了医馆,该称一声‘医者’,到了学堂,该称一声‘先生’。而你,不知何来一股莫名的优越感,不分场合大呼小叫,直呼旁人的名讳,这当真是失态又失礼。”
梦无忧满面赤红,平时伶牙俐齿的她,此刻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她怎么也想不到,桑远远竟然不用身份等级来压人,却能辩得自己无话可说。
桑远远朝着韩少陵施了一礼:“韩州王为人豁达,重情意,不在乎这些虚礼,我无话可说。但同为王族,我实在不愿叫旁人腹诽云境王族尊严尽废!”
“不错!”章岱忍不住道,“韩州王,不是我老章说你,就连我这种大老粗,也听过旁人议论你身边女人乍乍乎乎不像样,啧,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连我这老厚脸,都替你臊得慌!”
“你、你们!”梦无忧气得跺脚,“你们不过是生来命好,出生就是王族罢了,若你们出生卑贱,还会这么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看不起人么?”
桑远远奇了:“不是说人人生而平等么?怎又妄自菲薄,嫌弃自己出身卑贱了?平民出生,却有一身风姿傲骨者,大有人在,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人敬重。而你,怀揣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打着‘平等’的幌子,面对身份比你高者,你故作清高不屑;面对身份比你低者,你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
桑远远语气更加激烈:“你梦无忧,当真是虚伪到了极处!张妈妈好心帮你,你转头就在韩州王的面前出卖了她;幽州王的亲卫替你而死,你心中根本没有半丝感激或愧疚;你不顾自身实力低微,横冲直撞往冥魔堆里冲,那么多人为你而死,你的心可曾有过片刻触动?!你把他们当作生命了么,你为这些因你而死的人掉过一滴眼泪么!”
梦无忧嘴唇颤抖,面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桑远远悄悄捏了下幽无命的手,微微倾身,扶着案桌,缓慢地问道:“梦无忧,谁给你的优越感?你当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她今日说了这么多话,其实便是为了这一刻作铺垫。
幽无命心领神会,低沉魅惑的声音伴她而起,眸中暗星闪烁——
“呵,你当真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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