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瑶的声音温柔,语调极轻。
但这句话在顾悬的耳中回响,却无比清晰,仿佛一只蝴蝶在他耳廓上轻轻扇了一下翅膀。
顾悬的动作在一瞬间停顿下来,他漂亮的黑瞳之中倒映着连瑶的身影,清隽疏朗的眉目淡淡。
连瑶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专心为顾悬上药去了,将洁白的药粉涂在他的伤口上。
顾悬的伤,寻常的药没有办法救治,但聊胜于无。
这个时候,一声带着些许沙哑的好听声音在连瑶头顶传来。
“不用。”顾悬缩回了手。
连瑶顺势往一旁的桌上一倚,托腮问道:“是不用治伤?”
“都不用。”顾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伤口,虽然伤口处已经结了痂,但皮肉之下的经脉却没有办法修复。
像他们这样的修炼之人,全身气息运转,皆靠经脉传递灵气,四肢经脉已断,就如同河流被截断,又如何能够用寻常的办法治疗?
“我的伤用寻常的药没办法治好,将罗浮川屠尽的人来头很大,我要报仇,会牵连于你。”顾悬的声音平静,他抬眼瞧了一眼连瑶。
连瑶凝眸看着他。
顾悬说的家族仇人,看过原书的她,当然知道是谁。
说起来,罗浮川顾家所有人被屠尽,也是因为顾悬。
那日在罗浮川,亲手挑断顾悬四肢经脉,并且想要直接将顾悬杀死的黑衣男子,来自天衢城。
北荒界势力三分,一者为玄晖,一者为天衢,一者为络月。
天衢城地处北荒界中央,不像玄晖一域受魔族困扰,亦不像络月资源匮乏,因此成了北荒界中最大的一股势力。
玄晖人多剑修,以武为尊,脾气刚猛耿直,天衢人善术法,信奉观星占卜之术,络月人多女子,善医术。
统治天衢一域的家族名为苍舒,苍舒家族中有许多优秀的修士,能够夜观星象,在闪烁璀璨星河中,找到关于未来命运中那一丝捉摸不定的规律。
大概就在这几年,苍舒家族最德高望重、卜算之术最为高深的那位修士夜观星象,观出问题来了。
他在天衢城中用来卜算的乾天台上,写下观星诏,观星诏上预示着,在北荒界的西南方,出现了一位身怀神脉的少年。
所谓神脉,已经有千万年没在北荒界出现过了,在遥远的先古神话中,创立了玄晖、天衢与络月的三位先祖,便是身怀神脉之人。
北荒界虽然外有魔族始终困扰人类,但人类内部也暗涌不断,相互的权力争斗不可避免,因为一向自大,自诩为北荒界第一势力的天衢城不允许有新的身怀神脉的人出现。
他们经过搜寻,确定了观星诏上身怀神脉之人就是地处西南的小家族罗浮川里的顾悬。
正巧,络月王族的旁系陆渺渺为扩大自己的势力,与罗浮川顾家联姻,于是天衢城派人与陆渺渺接触。
陆渺渺能够攀上天衢城的势力,欣然同意,于是两方势力勾结,生生造出一个勾结魔族的罪名来,将顾悬家族上下屠尽,斩断顾悬四肢经脉,以绝后患。
连瑶停下了回忆,这就是原书中关于顾悬家族被屠的真相,她当然不会傻到现在就把这真相告诉顾悬,不然顾悬知道自己就是导致家族被屠的真正原因,肯定会崩溃。
真正的刽子手是天衢城,但他难免不会自责。
连瑶打量了一下顾悬,他有着如青山连峰一般疏朗清新的眉目,薄唇紧抿,略带倔强。
他的双眸带着深邃的光,这光仿佛长夜炬火,永不熄灭。
除此之外,他看起来平平无奇,一点儿也不想身怀什么神脉的样子。
可能是这个什么牛逼哄哄的血脉还没有觉醒吧,小说套路都这样,连瑶叹了口气。
天衢城,她自然是不惧的,玄晖派才是她最忌惮的存在。
于是,连瑶轻声道:“没关系,你复仇你的,不会牵连到我。”
“那日我救你出来的时候,已蒙了面纱伪装,他们看不出我是谁。”连瑶将顾悬的手腕拉了过来,继续上药,“你的伤会好的。”
他的伤当然会好,身为男主肯定是会有一番奇遇,如破茧的蝶历经痛苦之后治好了自己的伤。
顾悬没有再说话,他垂眸看着连瑶轻轻按在他伤口上的白皙手指,长睫如蝶翼一般美好安静。
有三个字一直辗转在喉间,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他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他的家族尽灭,自己也没有丝毫修为。
现在的他,比世间最细小的尘埃还要卑微。
救他这样的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当然连瑶自己心中,对于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于她而言,早早地将未来的宿敌杀死,才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连瑶替顾悬将四肢的伤口全部都重新上了药,换了崭新的绷带,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
她觉得沈长松当真慧眼如炬,她的医术确实不错。
就在她心里cue到沈长松的时候,沈长松就仿佛鬼魅一样出现在了破旧的主殿之中。
他孤身一人,身后背着一把剑,手上捧着什么东西,就这么脚步清晰地走了进来。
连瑶眼尖,看到了沈长松手上捧着的是什么东西。
沈长松动作利落,直接手里的两套衣服放到了桌上,只说了一个字:“穿。”
玄晖派管理严格,门中弟子都要换上属于玄晖派弟子的衣服,这衣服也算得上灵物,有一定防护作用,能够抵挡外界伤害。
方才沈长松直接将顾悬与连瑶带回了明谷峰,已是破例,现在他也不知道去哪里寻了玄晖派的衣服,拿给连瑶与顾悬。
连瑶抬头,打量了一些沈长松眼前蒙着的那块黑布,便乖巧地拿起了桌上的衣服,与顾悬分开,各自整理去了。
演戏就要演全套,连瑶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潜入玄晖派,那么她现在就是一位乖巧的、医术绝佳的新弟子。
连瑶很快将那白色镶红边的衣袍穿到了身上,以她的身材与容貌,不管穿什么都是极好看的。
她随意整理了一番,便扯着衣摆走到主殿中。
沈长松此时正在将桌上零散的药瓶一一收进药箱之中,指尖烈火一闪,顾悬换下来的破旧绷带便化为灰烬。
连瑶故意让自己走路的声音发出声响,让沈长松知道自己来了。
但沈长松却却还是静默着,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像,认真做着手上的事。
他靠细微的声音来分辨自己工作进行到哪一步了。
连瑶只能清了清嗓子,引起沈长松的注意。
“沈长老。”
“在。”
“我不会医术。”连瑶坦然承认,她是认真要潜伏的,所以坦然承认一些小小的谎言,以防自己以后还要装作一副会医术的样子。
“知道。”沈长松将瓶瓶罐罐收好,动作利落。
“所以为何说我医术好?”
“我又看不见,难不成说你长得漂亮?”沈长松的声线平直,没有丝毫感情,“徐义装受伤诬陷他人,你能让他自己承认,医人心也是医,为何不能说医术好?”
连瑶:您就是辩论带师?
她被这彩虹屁夸得很舒服,惊叹沈长松不愧是顾悬的师父,隐藏的大佬,当真是个妙人。
沈长松薄得有些刻薄的唇紧抿,他静静地抬头,望向主殿的另一边。
“顾悬呢?”连瑶问道。
“他有伤,我让他先去药池之中疗伤,先将外伤治好。”沈长松抱着剑,简短说道。
连瑶应了一声,心想沈长松的明谷峰这么穷,哪来的药材来给顾悬做药池治伤?
果然,就在他想着这件事的时候,明谷峰的主殿之外忽然传来了破空之声。
有一柄飞剑带着一屁股流光从高空飞落,载着人,稳稳落在了明谷峰贫瘠的山谷中。
连瑶只觉来人跳下飞剑,恍若大山落地,来势汹汹。
“沈长松!”来人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唇上有两撇小胡子,“你明谷峰今日从丹堂里赊了上等金疮药三瓶,蚕丝绷带一卷,明心玉露一瓶,还有紫灵芝、凤血草、紫霜玉璃各三两……”
那个中年人吹胡子瞪眼,捧着自己手上的名册,将沈长松欠下的东西一一道出,说得唾沫横飞:“还有!玄蛛丝裁织的玄晖派道袍两套!”
“你明谷峰都穷成啥样了,全峰上下就靠你自己狩猎魔族赚钱,你今日赊这么多东西,打算怎么还?”中年人是药堂长老,是沈长松的金主爸爸,说起话来自然理直气壮。
沈长松自从双目被伤之后,实力便急转直下,掌门之位也被剥夺,只掌管这一个穷得要死的明谷峰,所以就连一个药堂长老对他的态度都不佳。
沈长松抱剑静听,待药堂长老说完,他还是抿嘴不言。
“沈长松!你听到了没有!”药堂长老咄咄逼人,朝沈长松逼近。
沈长松面无表情:“哦。”
欠就欠了,你打我啊。
“哪时候还钱?”药堂长老紧握着手里的账本子,很是生气。
他觉得这笔钱要不回来了,毕竟沈长松那么穷。
连瑶自己也很穷,她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还是顾悬留给她的匕首。
她启唇,正欲说话的时候,两人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带着沙哑的清朗嗓音。
“师父赊药,是为我治伤。”顾悬平静说道,“十日后便还。”
连瑶回眸望去,只见那高挑的少年明显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得急了,外袍还是半披着。
他的胸口处也缠着几圈绷带,发尾微湿,落在肩膀上。
“十日后。”对着药堂长老,顾悬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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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眼如炬沈长松
腰缠万贯沈长松
平平无奇顾悬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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