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入夜,还有半日光景。半日光景,对于方然来说,不过是定念打坐,瞬息之间的事情。
因为太过靠近那处营地,方然担心任何灵力的异常波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所以并没有吐纳灵力。
他望着天机轮盘,看着墨线游动,心神完全放开,随着思绪信马由缰。
身边的灵力,在曜日烘烤之下,缓缓流动。方然也如同这流动的灵力之中的一叶轻舟,缓慢随着这种韵律,摇晃着身子。
天机轮盘的墨线,也似乎和这灵力流动的韵律,产生了共鸣。
时间稍久,方然甚至恍惚间,似乎听到真的水流潺潺之声。
哗啦啦,哗啦啦。
“这是……”方然略微有些诧异。
他的心神,和天机轮盘相连,天机轮盘不破,心神不惑。所以像这样产生幻听的情况,对方然来讲,绝无可能。
可是这流水声,实在是太真实了。
真实到,就好像真的身处一条河流之中!
心神沉浸在这条河流之中,身体随着流水缓缓晃动,让方然浑身都暖洋洋的,无比的放松。
这半月之间,发生诸多事情,方然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丝毫都不敢松懈。没想到,在天雷门这一处营地之前,临战之际,一瞬间机缘巧合,他却彻底放松下来。
天机轮盘的流动,平缓如同一捧静水,溯河道典的运行,和天机轮盘微妙地遥相呼应。
承载自荒辰的气运之力,萦绕在天机轮盘之上,形成了一个玄妙的纹饰。
方然感觉,身边这些灵力流动,和自己的身体心神,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协调感。就好像,自己的全身,和天地融为了一体一样。
“静以修身,宁静致远……所以,应该是这个道理?”方然一边维持着心神平静的状态,一边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天道恒长,欲速则不达。
方然之前,心中危机感四伏,逼着他加紧速度修炼,难免心浮气躁。
此时孤身在荒野上,等候时机到来,不得不静下心来,却是合了天道的这一丝意蕴。
天机轮盘守心,他的心神,静,便静的纯粹。
灵力的储备没有变化,解析的进度按部就班,但是方然能够感觉到,他与灵力的感应,二者之间的联系,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变得生动起来。
心念一动,方然从怀中,摸出来一块灵石。他手上微微用力,灵石便四分五裂,再一用力,千斤巨力作用下,一块灵石便被捏得粉碎。
粉碎的灵石并没有立刻掉在地上,一片片碎屑凭空漂浮着,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方然觉得,如同自己可以清晰感知到荒野上游离的灵力一般,这一片片碎屑,也同样出现在他的感知中,清晰无比。
深吸一口气,这些灵石碎屑化作一道道小手指粗细的灵力柱,便全部被方然吞了下去。
只这一块灵石,灵力的数量,便比得上方然平时,海饮鲸吞一个时辰!
“我……现在可以直接吐纳灵石中的灵力了?可是,我现在还只是三步境界啊……”方然的心情激动,自言自语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灵石的灵力,只有跨入四步,才能够吐纳入体。而此刻,方然进入了这种心静如水的境界,竟然也可以直接利用灵石的灵力!
而且,因为他经脉全部阻塞,灵石中的灵力涌入体内,并不是由经脉来承载,而是以淬炼到极致的**来承载,所以,也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
“这么说起来……经脉的修复,也不是遥不可及了!”方然激动地想。
他还记得,要修复所有的经脉,需要的灵力数目,是近乎天量的四亿个单位之巨。
一步到三步,还在炼体。透过天机轮盘和溯河道典,方然还能绕开经脉不通的弊端。但是若要往更高处走,不修复经脉,修行就难以继续。
若是依然只是三步武极境界,吐纳灵力速度缓慢,短时间之内,怎么可能积攒够修复所需的数量。
这是一个死结!
而现在,可以直接从灵石之中汲取灵力,方然修复经脉的速度,将会大大提高!
而且,就算抛开修复经脉不谈,只是战时用来恢复灵力,速度也有了绝对的提升。
先前,石洞剑意离体斩出,方然一身灵力,便被消耗得七七八八,没有几个时辰的恢复,便完全不可能斩出来下一剑。
若是依靠剑意打碎灵石来斩出,无论是威力还是灵活性,都大打折扣,而且,至少有一半灵力,都流失掉了。
可若是可以直接利用灵石来恢复灵力,只需要间隔数个呼吸,方然便可以完全不打折扣地,重复斩出石洞剑意。
所有灵力,尽皆可以化为杀力,丝毫不浪费。
“呵呵,本来想着,这次出来,探查探查,就赶紧回去。现在看来,似乎,可以多给你们找些麻烦了!”
手中的一块灵石全部被方然吞噬,他抬起头来,看看眼前营地,又想到不久之前,看到的那些断壁残垣,和其间的尸骨,眼中杀意,明灭不定。
营地大门之内,还在不断有人策马而出。每七骑为一队,不多时,便已经有四五队人马,进入了荒野。
再过去一段时间,先前离去的队伍,也返回回来。他们马背上,还搭着先前被方然击杀的人的尸身。
显然,这些人马到了天绝岭附近,没能找到方然的踪迹,却只看到了天雷门人的尸首。
从方然的角度,看得清晰,这些返回的天雷门人脸上,全部透出惊惶的神色。
在他们看来,天雷门,在这片荒野之上,是神,是绝对的主宰!从没有人敢忤逆,他们叫人活,人就活,他们叫人死,人就得死!
从常顺口中说出,天雷门是神仙。这并不是罪民们随便说说,而是天雷门,真的有着如同神仙一般的权力和威势!
可是今日,他们亲眼看到了,同为天雷门的同伴的尸体。就和被他们随意虐杀的罪民们毫无差别,如同猪狗一般,曝尸荒野。
最关键的是,从这些尸体上,很容易就能发现,击杀他们的人,全部都是一击毙命。
这是什么概念?合战之法加持下,甚至连挡一挡、反抗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击杀了。
“咕噜……”马背之上,一名兵士吞咽了一口吐沫,艰难地问:“大哥,你说,这真的是一个罪民做的?就算是呼将军亲自出手,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闭嘴!都打起精神来!你们这副德行,要是方然忽然杀出来,是想也都变成这些尸体吗?!”
方然自然不会杀出来。
他耳力敏锐,这些天雷门人从不远处打马奔驰,说的这几句话,正巧落在了方然耳中。
“呼将军?我还以为,这里就是一个前哨的营寨,没想到,还有将军这一级的天雷门人坐镇?哈,赚了。顺手除了去,也算先砍断天雷门的一只爪子!”
掌旗使座下,直属的精锐战力,将军,在方然眼中,已然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方然冷眼看着营地之中如此折腾,一直到了日落月升,营地之中,火把接连亮起。
他从藏身的那片阴影之中走出,远远看着营地之中的火把跃动,猛地发足疾奔。数个起落,便已经来到了营地外墙下。
观察了半日,外墙上守卫的分布,早被方然摸得一清二楚。他靠在外墙之下,心中默念:“三、二、一。”然后骤然跃起。
外墙高足有十丈有余,却难以阻拦方然的轻巧一跃。
方然跃到最高处时,墙头上的守卫,正好在这一刻错身而过,背对着背,巡视过去,留出来一刹那的视线死角。
就在这一刹那视线死角的当口,方然如同鬼魅一般,从守卫背后掠过墙头,再稳稳落落下,就地一滚,便藏在了一堆箱子之后。
“咦?起风了?”一名守卫疑惑地挠挠后颈,回头看看,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太紧张了太紧张了。守卫这么森严,还有呼将军坐镇,量那方然,也不敢来找死!”
方然落脚之处,正好是一片堆放杂物的角落。他刚一落地,便有一行守卫巡查过来,堪堪和方然擦身而过。
时机稍有差错,便立刻会被发现!
方然一脸淡然,这妙到巅毫的时机,全部在他精准的推演之中。
“对营地建模!”方然低声喝道。
从墙头跃过的一瞬间,方然就已经将整个营地大部分的区域,收入眼底。此刻,一座几乎分毫不差的模型,在天机轮盘之前建立起来。
这还不够。
各处巡逻的兵士、隐蔽在暗处的暗哨,也一一在方然眼中,无所遁形。
这些明岗暗哨,数目繁多,方然一边解析推演,一边心中暗想:“天雷门,果然不同凡响。只这些岗哨分配,就超过了荒辰许多!”
这些岗哨的位置、人员分配,恰到好处地将整个营地,纳入了一个完整的监控之内。岗哨之间,互为犄角,每一个岗哨,都至少会再将另外一处岗哨纳入视野,而这个岗哨本身,也会被别的岗哨所看到。
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任何一处有了意外,都会被立刻监控到,然后瞬间传遍全营。
“只是最靠外层的一座营地,就已经显出来了天雷门的周密,呵呵,不过这种布置,倒还难不倒我!”
这些岗哨,的确布置的精妙,但是在天机轮盘解析之下,却依然是千疮百孔,充满了破绽。在方然看来,便如同一名绝色美女,罩着一层薄纱。薄纱倒是该遮住的都遮住了,但是,薄纱本身,就是透明的东西,又如何能挡得住方然的视线?
岗哨安排的巧妙,但是,哨位上面,卫兵些微的晃动,或是精神上哪怕最细微的倦怠,都会造成一瞬间的空隙。
而有了这些空隙,那么这些防备布置,在方然看来,便等同于不存在!
他也不再躲藏,索性大摇大摆,从藏身的一堆箱子后面走了出来。走出来时,正好掐着一道视线扫过之后,一瞬间的视觉盲区。
两个岗哨相对而设,其中一人困倦打了个哈欠,方然便他对面之人的身后,缓步走过。待卫兵哈欠打完,视线落下,方然便已经转到了营帐后面。
一队巡逻兵列队走过,方然紧跟在最后那人身后。经过一处暗巷之后,就已经没了方然的影子。
越接近营地核心,布防便越是周密。可是方然就是信步闲庭,有时候快走两步,有时候突兀地停住脚步,有时候闪身融入一片阴影,有时候借着兵士们的身体,遮住视线。
人多眼杂,可硬是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方然的踪迹。
“这个防备,看着紧,闯起来松。不行,不行啊!”方然哂笑着,一步一步,轻松走近了营地核心。
越接近营地核心,气氛就越是压抑,还凭空飘来一阵一阵,淡淡的血腥之气。
这是杀戮无数,才在兵甲上面,积下来的鲜血气息。这股气息冲进鼻子,让方然一阵一阵的恶心。
也不知道这个营地里,死过多少人!
一阵训斥责骂之声从不远处传来,方然屏息静听,便听到了一个雄浑的声音,如雷霆炸裂。
“混账!一群饭桶!快上百号人,找不到一个方然!我要你们何用?!”呼灼海愤怒地咆哮着,一拳轰在旁边一根柱子上,柱子应声化作片片木屑,“继续给我搜!找不来人,坏了统领的大事,你们全部都得死!”
最精锐的数队人马,却连一个方然都无法找到,这,让营地之中坐镇的那位将领呼灼海,无比愤怒!
呼灼海面前,跪伏着一名兵士,这名兵士沉声回禀道:“呼将军,卑职已经派人搜索了从营地到天绝岭这条路上,周边三十里范围的每一处。可是,就是找不到方然的踪迹……别说方然了,兄弟们前些日子刚清理完那边的罪民,这半日搜查下来,便是连个活物,都没有见到!”
“三十里找不到,就扩大到五十里,五十里找不到,就继续扩大到一百里!他一个最卑贱的罪民,就算能修行,横竖不过是三步,还能插翅膀跑了?!”
“卑职这就加派人手!只是……”
“有屁就放!”
“只是再增派人手进荒野,怕是营内守备空虚!”
“空虚个屁!他还能袭营?”呼灼海怒骂一句,最后以一个炸雷一般的“滚”字结尾。
那名兵士如蒙大赦,慌不迭地转身离开议事堂。
方然藏身在议事堂的檐角下,静静听着呼灼海怒吼。看着那名兵士离开,身影一闪,便也没入了阴影。
“统领的大事?”方然自言自语,“呵呵,这趟倒是来的不亏。看来,是布下了罗网,等着我来投?大事……你们的大事,可不就是我要破坏的事么?”便从藏身之处,现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