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鸿羽在这边寒暄,迟长歌三人却是被晾在了一旁,无人问津。
奈何他三人此刻道韵兽魂被剥夺,伤情极重,就算是想继续出言,也已经没有了力气。
甚至在他们看来,就这么被忽视了也不错。
方然战力可怖,刚才交战之时几乎是一边倒的压制。同为冲盈,此中差距令人绝望。
而迟鸿羽……呵呵,他们的兽魂是被谁剥离掉的来着?
然而事情从来不遂人愿,迟鸿羽和方然再闲聊几句,婉转地表达了邀他一起品鉴苦厄和尚亲手烹制的冰糖猪脸的愿望之后,笑容满面地指着三人。
“方兄弟,这三个小兔崽子,如何处置?”
兄弟……迟长歌脸色变了变。
刚出现的时候,迟鸿羽还称呼方然做先生,此时方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兄弟……
难不成他们仨、加上迟怀归,都得喊方然一声方叔叔?!
而且看迟鸿羽的表情,只要方然一句话,杀、剐,全都会由着这个新结交的兄弟。
笑话!能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砍了二房一条手臂,迟鸿羽何乐不为?
比起方然所炼制的返虚丹、枕黄粱丹,比起他所能布置下的一念莲生阵、大无相阵,三个养不家的二房子弟,值几两银子?
没听迟鸿羽说,他破地入天全在方然的丹药和阵上了!
只要长房出了天境,再让迟家老祖破七入八,他们二房这一支,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甚至若是能够用他们仨,换迟远岱一个留得青山在,恐怕那位心狠手辣的迟家二爷,也是能做得出来的。
方然表情轻松地看向他三人,目光并无太多波澜。
但就是这种目光,使得三人一时间浑身如若被剑锋所刺,冷汗止不住便哗哗淌了下来。
至于刚才的硬气,早就荡然无存。
“既然没有真的伤到我,而且也已经被废了修为,杀之……有失暴虐。”
迟长歌一愣,脸上不显出来,心里头却已经喜出望外。
迟鸿羽笑得如同弥勒,看不出喜悲。
就听方然接着道:“不过迟家二房子弟,地位超然,一条命显然不便宜。说说,你们三人,打算用什么买自己的命?”
迟鸿羽抱着肥硕的肚子狂笑:“对对对,我闭关这七年来,老二可是没有少私藏东西。长歌,不羁,静琴,你们仨是老二极看中的小辈,怕是没有少从他手里面捞到东西吧?”
说话间,迟鸿羽意有所指地瞟向迟长歌手里头的那还灵玉,那眼神就仿佛在说,千万莫要私藏,私藏了,会死的。
迟长歌也是个狠人,当机立断,将手中还灵玉抛给迟鸿羽。
一块玉而已,价值不菲,可他们连道韵兽魂都已经失去了,留着有什么用?如今生死在人,用一块还灵玉换一条命,太划算。
“出门仓促,而且……而且我也没想到你会如此难对付,并没有带太多法宝在身……”
一侧的火尊者冷冷一笑:“出门打架不带齐家伙事儿,你不输谁输?”
迟怀归最初去找方然麻烦的时候,可是点齐了风部雨部电部齐至,何止一个气势浩荡?
结果如何暂且两说,光是这份全力搏之的架势,也是可圈可点。
这么一比,长二两房的差距,也就立现了。
迟不羁难以置信地看着迟长歌,他印象里头,自己这个四哥修为最高,兽魂品级最好,行事也最是威风霸道。
是以,他、还有迟静琴,虽然都是一代天骄,却也甘愿居于迟长歌之下。
“四哥……”迟不羁语气悲戚,面色灰败。
迟长歌嘴唇紧抿,一言不发。过了好半晌,方才道:“五弟六妹,向家主服软,不丢人。”
迟鸿羽捧腹大笑:“好一个向家主服软!这话我得记下来,回头讲给老二听!”
方然接过迟鸿羽递过来的还灵玉,拿在手里头摩挲了片刻,天机轮盘便将其上那些繁复阵纹尽数摹画下来。
炼器与刻阵不同,须得道材、手法、火候等等全部配合得当,方能产出来这么一块有着神异威能的法宝。
细说起来,炼器倒是更类似于炼丹。
方然也没指望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掌握了炼器之道,毕竟炼丹他有丹道释,刻阵他有阵道真解,炼器却是没有相关的典籍供他参详。
收起还灵玉,方然对迟不羁和迟静琴平和道:“该你们了。”
“你!”迟不羁与迟静琴二人几乎是同时低吼出来这个字,然后一张脸憋得通红。
方然寒声说:“不杀你们,是因为看在鸿羽兄的面子上。你们来的时候,目的在我性命,这一茬难不成你忘了?”
迟静琴低下头,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沉默了很久,方才又从腰间储物玉带里头摸出来一物,远远抛给方然。
入手之后,方然发现这是一颗质地坚硬的圆形木核,看着就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一般。
他微微用力,结果惊讶地发现,以他的力道,竟是都无法捏碎这颗种子!
迟静琴适时解释道:“这是我外出历练的时候,从一座废弃的洞府里面得来的。水泼不进火烤不燃,寻常刀兵全部无法侵体……我调过典籍查阅,却没有从任何地方找到相关的记载……”
方然将种子捻到眼前,细细观察,但是目力根本看不出任何蹊跷。
他一笑:“就这?”
话至一半,龙母的声音突然在他神魂当中响起:“方然,翻到底端,看看那里的杂乱纹路之间,是不是能够拼凑出来一朵莲花?”
龙母在龙宫之中静养,这一路而来甚少出言,此刻她突然说话,而且听她语气,竟是颇为急切!
方然不动声色地翻动这颗种子,发现的确如龙母所言,在种子的底端,有着无数令人目眩的繁复纹路。
凝视这些纹路的时候,恍惚间令人觉得,这些线条都有着自己的生命,在循着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不断交织、游弋。
从无数纹路当中,方然隐约发现,的确在某一时刻,某些线条交织所构成的图像,便是一朵精巧的莲花。
这莲花只是成形一瞬便再度消散,构成莲花的线条也重新变得繁杂无序,难以理解。
“这是……”方然在神魂当中问龙母。
龙母语气凝重,低沉道:“天魔幻莲的莲子……”
“天魔幻莲?”方然心里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本能地觉得这东西极是不详,怕不是和那域外邪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果然,龙母解释道:“传闻在魔域的最中心,那魔国的魔都,便是被一朵绽开之后不下万里长宽的天魔幻莲所托举。
“我族祖皇敖无逆和人族祖帝太昊伏羲氏,曾联手攻入过魔域中心,出来之后,他们描绘了天魔幻莲的模样,而你手上的,与他们所描绘的天魔幻莲子,一模一样。”
听完龙母的话,方然第一反应不是觉得烫手,而是悚然看向了迟静琴。
再如何废弃的洞府,能够承载一颗托举魔都的天魔幻莲的莲子,都必定非同凡响。
迟家的这老六,能从里头全身而退,还带出来了这么一颗莲子?
有那么一瞬间,方然甚至要以为,迟静琴是此间天地的气运之子一类的人物,天要降大任于她!
迟静琴被方然这一眼看的连退三步,本就苍白的一张脸上更加不见了血色。
她咬牙切齿道:“我不是如四哥这样的惊才绝艳之辈,得家族一些赏赐,也全部都已经兑成了修行所需的材料。这颗莲子确实是我自认身上最有价值之物,不信的话,我的玉带可以任你检查就是!”
为表诚意,她甚至做出了要解带的架势。
小嗷双目圆睁,方然一挥手:“罢了。”
他谨慎地收起来天魔幻莲子。
光是血魔残留下来的血肉,就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害死了无数人。这一颗莲子的底蕴根脚,不比区区一头血魔深上千倍万倍?
方然问龙母道:“这颗莲子……能做什么?”
龙母用不确定的语气说:“祖皇和人族祖帝留下的典籍逸散已久,我当时还小,也只是惊鸿一瞥,没有看到太多……
“但是可以确信的便是,若是由着这颗天魔幻莲子在人间界发芽、开花,那恐怕会直接连通魔域的魔都,在魔主座前,打开直通人魔两界的大门。”
方然险些倒吸一口凉气:“嘶……那这东西要怎么才能毁掉?”
他冲盈境的力量,完全奈何不了这颗莲子。甚至他有种感觉,哪怕是天境的修道者,也束手无策。
能够承载魔都、萌发之后可以打开直通人魔两界的通道……这种东西,留不得。
龙母很无奈地道:“不知道……也许丢进中心曜日可以烧掉它?怕是连祖皇和人族祖帝,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天魔幻莲子能流落人间吧……”
方然想了想,换了个问法:“那要怎么才能让天魔幻莲子发芽呢?”
他是这么想的——知道了怎么让莲子发芽,那只要避开了这些条件,在毁掉莲子之前,好歹可以让莲子保持原样。
结果龙母干脆利落地回答:“这问题,也许除了魔主以外,就连天魔都无法回答。不然若是随便一颗莲子丢到十八连星域就能开一条坦途大道,人族早就沦陷了。”
“也对……”方然心情忐忑地将莲子收到了储物手环里头,并且决定一旦身边没有别人,就将这危险无比的东西挪进龙宫去。
以龙宫的诸般手段镇压下去,多半这颗莲子不会出太大问题。
最末了,迟不羁献上的是一把阔三寸长四尺的威猛长剑,也是一件冰属法宝,以千年玄冰魄直接雕琢而成,毫无多余的赘饰。
方然古怪地看了迟不羁一眼,道:“你的兽魂是炎魔雀,结果自己藏了一把冰属的法剑?”
迟不羁“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面继续深究。
方然单手拎起来这把冰剑,发现剑身虽然阔且长,但是雕琢的手法极其讲究。
通体是一整块千年玄冰魄,但是却因着细节的设计,而使得这把剑操控极其得心应手。
“好剑。”可惜方然自己用不上。
他舞了一个剑花,扯起一片寒意,然后把剑递给云兮:“你试试?”
云兮素纱轻荡,接过这把和她身形显得极不搭配的长剑。
一片寒芒闪动,百丈地面尽覆白霜,这把剑握着的时候显得突兀,可一旦被她舞起来,却又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灵动而缥缈。
云兮清冷如万古寒冰一般的脸上绽出一个淡淡笑意:“我喜欢,多谢。”
迟不羁眼角抽搐:“我们可以走了吗?”
迟鸿羽看向方然,方然轻轻点头。
“滚!”肥硕身躯一颤一颤的,“告诉迟远岱,他要是还有什么图谋就赶紧的,不然等我过几天回去,他的脑袋就不见得还能待在脖子上了!”
迟长歌三人如蒙大赦。他们尚剩下承意初境的修为,身形疾掠而出,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城外。
“那咱们走?”迟鸿羽从怒容转笑容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日头将升。
方然点点头,然后向着一侧丢出去七八个白玉瓶。
那个方向上,血战了整夜的守将汤阳静默而立。
汤阳在战场外围已经默然站立了许久,与巨蟒搏杀之后,又见证了一场神仙打架之后,身体和心神上的疲劳几乎要冲垮了这个铁打的汉子。
猛不丁看到有一大堆白玉瓶飞来,他只是本能一般地伸手去接,结果手还没抬起来,瓶子就叮叮当当齐整排在了他面前。
方然扬了扬手中剑,剑锋指着一排白玉瓶:“愈疗丹。一颗丹药化一石水,内服外敷皆可,没死就都能救回来。”
汤阳呆愣愣看了看方然,又看了看脚下的这一排白玉瓶,猛然醒悟过来——这就是仙丹?
他感激道:“汤某代守城将士、代城中百姓谢过上仙。”
方然叹了一口气:“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们不过是徒受牵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