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松江到承天府并不远,中间还在澎湖进行了短暂的休整,陈廷敬与张英这些出使人员并没有遭受太剧烈的晕船反应。
在承天府海军港口,工部侍郎何斌代表华夏在港口迎接陈廷敬与张英等满清出使人员,这些年随着礼部的职责越来越被边缘化,这种外事场合多数时候都是由何斌这个拥有外事经验的工部侍郎承担。
与何斌一同参加欢迎仪式的是从广东文史馆调任礼部担任郎中的余震瀚,这位原满清的县令,如今成了郑经坚定的支持者。
从广东光复之后,包括余震瀚在内的不少主动投诚的原满清官员都被安排进文史馆做历史的编纂工作。华夏是一个非常注重历史传承的民族,对于历史的重视在整个人类中都是绝无仅有。
几千年前就有了专门的史官记录历史,有句古话叫做孔子着《春秋》,乱臣贼子惧。稍微要点儿脸面的人都会害怕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污点,这可是遗臭万年之事。
因此历史不仅仅能够以史为鉴,还能以史约束天下人的行为,越是身居高位者越是在意历史的评价。华夏也同样注重历史的记录与保存,这些记录会成为后世研究这段历史的宝贵史料。
由于余震瀚的积极表现被主政广东的唐兴文欣赏,举荐给郑经,郑经考虑到余震瀚这样的读书人根本就没有施政经验,况且依然还保留着旧有的思想,安排到实职部门肯定不行,不过为了表示对投靠人才的尊重,破格将其提拔到礼部郎中的位置上。
如今的礼部是一个空壳子,礼部侍郎冯澄世整日在家养花种草,根本不管部事,余震瀚这个郎中就成了礼部实际上的一把手。
余震瀚是个非常有政治头脑的官僚,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华夏王出了名的不喜欢规矩,而礼部又是一个定规矩的部门,不受华夏王待见也就成了必然之事。
可是礼部还有几个职责,一个是掌管天下教育,这个职责已经被教育部所代替。教育部的侍郎是名闻天下的方以智,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身体硬朗,精神矍铄。
华夏王对方以智非常倚重,教育部的权力非常大,每年经手的财政拨款更是一个天文数字。教育是陆海两军之外,开支最大的部门。
没有了教育权力的礼部如今还能抓的只剩下一个外事,余震瀚明白,要想重整礼部,就必须要在外事方面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而外事就是古人所说的纵横之术,合纵连横为国家争取利益,如今这门学问不说彻底失传,懂这方面的人才少之又少,尤其儒家耻于言利的思想,又让儒生在对外谈判的时候很容易吃亏。
因此在余震瀚上任不久,了解了礼部的大概情况之后,便给郑经上疏请求培养专门的外事人才。这些外事人才包括应对各个国家的翻译、谈判使者、贸易摩擦的解决等。
郑经没想到余震瀚还有如此眼光,这在以华夏为中心的士大夫眼中,其他地方都是蛮夷之地,来到天朝只能是臣属,就算是四方馆、理藩院这样的机构,也是给这些蛮夷展示天朝的物阜民丰。
余震瀚能够看到外交的作用,说明其是下了功夫的,而不是觉得自己分在了一个清水衙门坐冷板凳。余震瀚的这种做事的态度郑经非常欣赏。
能不能做好是能力问题,可是愿不愿意做就是态度问题了,华夏需要的是做事的官吏,而不是坐而论道的嘴炮。
余震瀚的奏疏郑经全部批准,并让他写一份详细的运作计划,然后按照计划进行操作。就这样余震瀚一疏成名,成为了郑经心中的优秀后备人才。
这一次的接待满清使者是余震瀚的外交首秀,是否有挑大梁的本事,此次对满清的谈判就是试金石。
在码头上何斌与余震瀚上前与登上码头的陈廷敬与张英相见,双方互相拱手问候,当听说眼前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何斌之后,陈廷敬立刻露出了敬佩的神情说道:“何先生单是一个助郑将军夺下东番岛的壮举,就足以书于丹青,名垂青史。”
何斌微笑着回应道:“陈先生谬赞了,身为华夏苗裔为母国做事乃是天经地义,况且承天府自古都是我华夏故土,怎能任由西夷占据,华夏土地再多也不会给外人分毫。
几位舟车劳顿,今日暂时在馆驿歇息,明日由余郎中陪同两位参观我承天府,既然到了承天府当然要好好游玩一番。”
这时几辆四轮马车在车夫的驾驶下行驶过来,陈廷敬与张英带着张廷玉在何斌与余震瀚的陪同下上了马车前往馆驿休息,随从人员也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跟随在车队的后面。
坐上马车之后,陈廷敬与张英就感觉这两双马马车非常的宽敞,四个大人加上一个孩子坐在车厢内都显得非常的宽敞,远没有大清的两轮马车那么的逼仄。
更让两人感到惊奇的是,马车行使的速度很快,可是他们却感觉不到多少颠簸,不由安置感叹这些海寇真是会享受,将道路修的如此的平整,这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
张英也有同样的感觉,他扭头掀开遮挡在车窗上的窗帘,发现这马车的车窗竟然是透明琉璃,这进一步证明了郑氏的奢靡。
透过玻璃车窗看向窗外,只见车窗外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大道的中间竟然用黄色的油漆漆着一条黄色的线条。黄线两边的道路上用白色的油漆画着断断续续的白色的线条,大道上有不少的马车在来来往往地通过。
张英敏锐地发现,这些马车竟然非常规矩地在两条白线中间的道路上行走,这让张英有些好奇,这郑氏治下的百姓竟然这么守规矩。
正在张英胡思乱想之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陈廷敬连忙问道:“何先生!是到了吗?”
“还没有!这是十字路口,路口中间有交通巡警在指挥交通,当交通巡警举起红色牌子的时候,所有面向巡警的车辆都要停车行走。”
二人从车厢前方的玻璃窗看向前方,果然看到路口中间有一个岗亭,岗亭上显眼的位置插着一块红色的牌子。一位身穿黑色制服,腰间扎着白色腰带的巡警正在将红色的牌子取下,将一块绿色的牌子换上。
当路口的车辆看到绿色的牌子之后,便开始赶着马车快速通过路口。陈廷敬发现,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安排就使得原本非常混乱的路口,车辆通过的非常有序。
“此惠民之政也!”
“陈先生好眼力,自从有了这红牌停、绿牌行的交通规则,路口出现车辆行人相撞的事故大大减少,这确实是惠及民生的善政。”
“不知此政出自何人之手?”
“此乃我家大王亲自设计!”
陈廷敬再次听到郑经在郑氏的威望,虽然他不相信这路口的红绿牌设计是出自郑经之手,但是却能感受到郑氏对郑经的敬畏。
这样的一位政治对手,与长安的皇帝陛下是极其的相似,长安的康熙皇帝同样是备受百官敬畏,小小年纪就展现出明君风采,这些年的锤炼更是将权术玩的炉火纯青。
不过让陈廷敬有些不耻的是,身为一国之君,与臣子争夺本该属于臣属的功绩,这一点令人有些不耻。
似乎是看出陈廷敬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何斌笑道:“陈先生是不是不相信何某所说?觉得我家大王怎么可能会管这些小事呢?”
被人看破心思,陈廷敬尴尬一笑道:“陈某只是觉得这些事本不该是一国之君所虑。”
“别说是你不相信,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等华夏臣子都不敢相信我家大王之能,可以说是无所不能,一些在我等看来是无比艰难的难题,我家大王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陈廷敬无语了,合着你这说的郑经做出这些事不过是随手为之,根本就没有刻意而为,这不是气人吗?任何人一生有一样功绩都足以名垂青史,你郑经却拿名垂青史当刀削面吗?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吃。
几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马车已经停在了馆驿门前,陈廷敬与张英下了马车就看到眼前出现一座高大的建筑。这是一座砖石结构的高楼,陈廷敬略一数数便数清楚了共有六层。
高层建筑陈廷敬不是没见过,寺庙的佛塔比这高的多的都有,可是佛塔这样的建筑,那是一层比一层小。而眼前这座建筑却是四四方方的上下一般大小,郑氏是如何做到上下一般粗,而建筑不会倒塌的?
如果说外观上的震撼还能让满清的使臣按捺住心中的惊愕,等到进入馆驿华夏为他们安排的房间后,就让这两位满清的高官如同乡下人进了城,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进入馆驿的大堂,两人就被馆驿内大理石地板镇住了,光可鉴人的地板,让两人甚至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被光滑的地板滑到。
在馆驿服务人员的引导下二人分别进入自己的房间,陈廷敬在服务人员的帮助下脱下厚重的朝靴,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面而来,服务人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陈廷敬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老夫连续坐船,没有时间沐浴,让小哥儿辛苦了!”
服务人员听出了陈廷敬的弦外之音,连忙鞠躬行礼说道:“这是我们服务人员应该做的,小人就在门外守候,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问题,先生只要拉一下这个绳子,小人就会前来。”
说完服务人员便缓缓退出了房间,陈廷敬很有些不适应郑氏的安排,竟然不允许自己的小厮与书童与自己住在一起,郑氏给出的理由是他们的级别不够,只能住在比较低级的房间。
对于向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读书人,陈廷敬在服务人员离开后,想要如厕方便一下,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房间里的马桶,没有小厮的伺候,陈廷敬忽然感觉自己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
穿着房间配备的拖鞋,踩在地板上铺设的软绵绵的波斯地毯上,陈廷敬仔细地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房间里没有什么奢华的名贵的摆件,外间是一个简单的会客室,转圈摆着他叫不出名字的椅子和茶几。每一个茶几上都放着两只带着杯托与杯盖的茶杯,想必这是会客时饮茶所用。
里间没有多余的陈设就是一张大床,大床上也不知铺的什么东西,坐上去跟那些椅子一样非常的松软,给人非常舒服的感觉。
里间与外间不同的是,在房间里还有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除了一只雪白的陶瓷大浴缸陈廷敬能够猜的出来,其他的陈设他却一无所知。
在一个像是梳妆台的家具上,有一个陶瓷物件如脸盆一样安放在梳妆台上,脸盆上还有个阀门一样东西,陈廷敬好奇地旋了一下,里面竟然哗啦啦地流出了清水。
突如其来的流水吓了陈廷敬一跳,旋即他明白了,这就是个控制流水的开关,看来这个池子还真就是洗脸的。可是有洗脸的地方没用啊!他想要的是如厕。
这若是找不到如厕的地方,堂堂大清使臣便溺在裤子里,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实在找不到如厕的地方,陈廷敬只好去拉服务人员交待的那根绳子。
他这边拉完绳子还没有超过十几息的时间,服务人员就敲响了陈廷敬的房门。陈廷敬拉开房门尴尬地笑道:“不知贵宝地茅厕在什么地方,老夫想要如厕!”
服务人员似乎没少遭遇这样的问题,不慌不忙地说道:“卫生间就在先生的房间内,若是先生不嫌弃,小人冒昧给先生演示一下如何如厕。”
陈廷敬这会儿着急的要命,哪里还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当即说道:“小哥儿快请进,老夫那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