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人整个人受力坠落而下,风干的土地被砸出蛛网状的陷坑,面具如玉般碎作一块块贴在她的脸上,从嘴边的缝里渗出血丝。
行云这一击最后还是选择收手,风巽剑在手中迟迟没有落下,他如今凌驾于四肢贴地的灰袍人之上,蝼蚁于苍鹰,两者本就非对等的存在,仅须轻抖羽翼将它打落,仍其在地上战栗,这,是最后的慈悲。
面具下的人身体已然摔得个七零八碎,稍稍动下就会牵动剧痛。
她寻着舌苔下一路隐藏的药丸,送到齿前压破后,视线进而恍惚,胸口血脉膨胀着猛然胀开。
烧灼的血源源不断地涌上喉间,抽搐着吐出一口又一口,在地上积出了不小的血泊。
韩冕疑惑道:“究竟是那个门派的?”
行云落地瞟见其惨状,不忍直视,转向一旁道:“精通暗器,修仙界大宗中倒是闻所未闻。”
韩冕多年摸爬滚打,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蹲在那淌血前道:“我记得蜀地之中不是有个唐门吗?”
行云摇头道:“唐门中人断层严重,如今为保住自家蜀地第一宗门的称号要已封山不出,料他没这个胆子。”
“孬种也配。”韩冕笑骂一声伸手去拿下灰袍人脸上沾血的面具碎片,上面脱线的血珠哗哗地滴下,“方才,她开口的那个几句话,你可记得?”
这灰袍人从始至终不过寥寥几句,行云自然是有些印象的,“你指那一句。”
“她想杀我是其一,这坠子于她更是意义非凡是其二,其三,天宫昭命,降雷诛魔。”韩冕一点点拨开她面上掩盖的碎片缓缓解释道。
“我一直以为是背后的那位替你出谋划策。”
韩冕苦笑道:“对面可是要杀我,这种事情,换做谁都要查个水落石出吧。”
行云手贴下颚发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韩冕两眼若炸开的烟火般,转瞬又凝回来道:“你可信神?”
行云否认,飘渺峰是清修之地,素来讲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神这一字过于虚幻,他们反而更相信修行达到脱俗境界后是可以脱去凡骨,羽化登仙,仙字才是他们追寻的目标。
韩冕瞧瞧面具下的真容后往白衣上抹了抹手上沾染的血搓搓手道:“在塞北雪原那边,人们需要信仰来抵御寒季到来的风雪,所以就有了北原雪神,相传她是我们的创造者,是不是很扯淡?”
“我这个人自幼便不信这,大祭司这份差事可不好做,不过有一次,我刚学会驭马不久,那个时候真的是怎么骑都不会觉得累,就一个人骑了好远好远,远到我忘记了回家的路。”
“雪盖住马蹄印后,我感觉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当时还小,拖得越久,越害怕,连骨头都麻木,手脚控制不住,坐在马背上由它驮着我,不知要去往那里。”
“后来我在眼睛即将闭上的那一瞬仿佛看到了一丝火光,顺着方向,视线里面慢慢呈现出一个村落。”
他讲述着自己的过去,脑海中的记忆残片再度拼凑起来,强制性地灌入,恍如昨日发生一般。
那个村落的印象一刻不曾忘,救自己的是那几个人,给自己吃的是什么,又是谁把自己送了回去,他时时刻刻都记着。
韩冕口中的村子似乎再普通不过,那些人甚至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如同困在井中窥天。
“但是有一件事,我特别在意,那个村子里面出现的图腾,几乎每个人的衣着上都会缝上这种图腾。”说着韩冕指间系着的吊坠被他拉到眼前,“与这坠子雕刻的形状相差无几的图腾,那个村落也有。”
行云顿了顿,疑惑道:“杀你的人,是以前偶然发现的那个村子?”
韩冕回忆道:“那日我生死一线之际被他们救下来,并留我在村子里修养后又赠予我干粮,待风雪退去,将我送了回去。”
“仁爱之举,后来呢?”行云评论一声问道。
韩冕苦笑道:“后来的事情嘛,我失踪数日后活着回到部落之中,引起了诸多人的猜忌和困惑,要知道在视野几乎为零的雪暴天活着回来是不可能的。”
“当时情况万般艰难,有人甚至以为我是叛徒,想用火刑处置,大祭司出面力保下我,交换的条件就是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
“村落里的人在临别时只希望我守住秘密,他们本怀着一颗避世之心,可惜啊,无奈遇到的是我。”
韩冕眼含幽冷地说着,“塞北之上那容得下其他异端,我将此事一五一十交代于大祭司后,次日他便率数百轻骑星夜兼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王的眼里放不下,北原的雪神更是.......祭司言中塞北之上乃是无人之地,神的净土,那伙人的出现无疑颠覆了他的信仰,所以才欲除之而后快,这样他的位子才无人动摇。”
行云道:“你就这样把恩人出卖了?”
“出卖?我的性命和恩情比起来,自然是命更重要,大祭司一人之下,我全盘告知于他,必然能保我一家平安,至于那些其他,与我何干?”
“如此冷血,与禽兽何异,救命之恩当记挂在心,怎可贪生怕死?”行云眉头一皱追问道。
韩冕起身嘴角挑起一个弧度轻笑道:“狼本嗜血,拥簇成群才是塞北,对外只有冷血。”
他走到楞在原处的行云身前,如观异类,“别忘了,你体内流着的也是北原血统,大祭司的血,你难道感受不到它在你胸口喷薄的温度吗?”
“我.......”行云木然地立在原地,眼神又小心掠过了那灰袍人的尸体,回避着说道:“别转移话题,那玉坠究竟是什么。”
韩冕举着手中的吊坠,平静得无一丝波澜:
“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