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上。
杨间把鸡骨头一吐,发觉刚刚过来下三席周围张望的顾秀才父子二人,竟然又暗暗退了回去。
他不禁在心里感到奇怪。
灵隐寺在余杭镇本地声望高隆,深得附近百姓崇敬。按方丈灵隐禅师所说,那顾秀才之父顾大猛,向来是个虔诚求佛的香客。
那么依照常规道理来讲,这父子二人的自家婚宴上,如果出现了灵隐寺的僧人,是必会亲自过来打个招呼的。
他们也确实来了,可,怎么半道又走了呢?
难道就因为自己现在衣着不堪?
杨间低头,瞧了瞧自己现在的打扮,忽然就有些郁闷,觉得这顾氏寒门真是表面礼佛,心里却还是依照世间富贵等级分人而待。
明明他都在礼单里写下灵隐寺的名头了,就这都还能半路退返的?
不是吧。
出家人里有种职业叫苦行僧的,这两傻子不知道吗?
杨间黑着脸,天眼神纹隐隐开合,时刻注意着新郎官顾秀才的情况。
若这两人真的不在顾秀才入洞房之前过来敬酒拜见,给他施加言语的机会,那么……
杨间也就只有再使些其他的小手段了。
本来自己精挑细选的灵药鼠蓂当做礼品备好,再以贺喜彩礼的名义送上去,届时等顾秀才父子俩来敬酒寒暄,就可以随便扯个什么此灵药有助于人体阳肾之能的功效,让新郎官在入洞房之前,往身上抹点。
有灵隐寺大师的权威在,不怕他们不信。
鼠蓂其实并非灵药,而是深山中一种无人可知的杂草。
在蓝星,民间俗称猫薄荷。
杨间从金山来余杭镇途中,顺道宰了好几只山大王,其中一只山君是虎妖,巢穴里就堆了好多的鼠蓂草,以供平时享乐之用。
他当时随手收了起来,觉得以后或许有用,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如果顾秀才不自己过来敬酒,不给杨间劝说他往身上抹鼠蓂草水的机会。
那杨间大不了就自己去往顾氏婚房里放一碗!
只要在洞房过程中闻到了鼠蓂草上的气味,那猫妖就会忍不住狂性大发,必现原型!
顾氏门庭应随之慌乱不已。
这时,他这个“灵隐寺道济和尚”,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适时挺身而出,普渡妖魔了。
完美的计划。
杨间心中思虑数次,都觉得此法可行,于是立马便要离开酒席桌位,以九州大陆上绝无人能够看破的仙武真法遁藏身形,潜去顾氏新婚之房。
谁知脚步刚动,就看见一个身着公服的黑脸汉子从上三席所在的内堂走了出来,风风火火一马当先,身后则跟着顾秀才两父子。
看行走方向,正是直冲自己而来。
这黑脸汉子杨间认得,是之前他扮成这副邋遢形象上余杭镇探查消息的第一天里,某个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怀疑心爆满的公差捕快。
名唤李公甫。
顾氏父子二人直接回去请了个公差过来,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想赶人?
不仅不想礼遇佛徒,还因为杨间衣着邋遢,觉得脏了婚宴的脸面?
这……
杨间想了又想,心头千思万绪,不过最终还是选择停下脚步,重新坐入席中。
既然事有转机,那他倒也不怕,静观其变即可。
不管顾氏父子二人是何态度,这会儿找自己总比不找自己要来的好,免得等一下还要另费手脚,太过麻烦。
杨间这边稳坐钓鱼台,余杭镇捕头李公甫却左手按住腰间长尺,右手拿出一册画像文书,几步冲到面前。
“原来真是道济大师。”
细细查验对比真人与画像差异后,李公甫放下画册文书,笑颜客气道:
“大师昨日入了本县灵隐寺僧籍,我身为本县捕快,也是今天大清早才得知此事。”
“只是大师之前并不是我余杭镇本地商民,选择了断尘缘,入寺出家后,衣着打扮也与众不同,李某眼拙,遂上来持册相认,得罪了。”
他按住腰间刀尺的左手同时松开,向身后隐晦地一挥,给了个信号。
于是顾秀才父子二人就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杨间放下塞进嘴里的第二十三条烧鸡腿,抹了抹嘴边的油光,双手合十,肃然道:
“阿弥陀佛。”
“贫僧今日前乃外地游脚僧,居无定所,曾发下大宏愿,要苦行尽天下山水,找齐一颗禅心中所缺失之物。”
“近日稍微有了眉目,知道这所缺之物就在余杭镇附近,或须长居,于是便在余杭镇同门这里入了册籍。”
“李捕头尽忠职守,无任何可指摘之处,何来得罪贫僧之说?”
李公甫看着杨间桌椅脚下一圈的鸡骨头,眼皮子抽了抽。
老实说,他现在真的很想再看一遍那画像……
这真的是个出家人?
然而戒律之谈不好问出口,既然身份已经验明,李公甫也懒得做这个恶人。倒是旁边的顾大猛一派仰慕之色,恭敬道:
“大师原来曾是苦行四方的游脚僧?”
“老夫愚昧,听闻大师所行,虽不明何为禅心所缺之物,然而大师为此行遍千山万水,甘愿忍受路途劳顿辛苦,却知大师必是有大毅力之人。”
“敢问大师,禅心到底如何算得圆满?如何算得缺失?”
“老夫敬佛礼禅已有二十一年,至今未觉矣!”
不错啊老小子。
你很上道哦。
杨间摇起蒲扇,心里窃喜。
在密印寺里读的佛经秘本,听过的机锋辩禅,没有一千本,怕是也有几百本了。他想也不想,张口便答道:
“禅心何来圆满一说?不是佛统弟子,修持禅道成佛之法,不必费力求此。施主,你着相了。”
“人若禅心圆满,与佛陀无异,可以立地成佛。”
“但既然自身并非佛陀,那么我等世俗弟子的禅心,则或多或少必有缺失之处。”
“禅心若瓷,初时须得时时勤拂拭,使之不染尘埃;碎时尽力补全就好,有时刻中空虚怀,心外无物之兆;”
“还有人是命里缺失禅机,只得寻找自己有缘之地补救。贫僧即是如此,苦寻天下多年,才终于知道原来是要借余杭镇此地胜地风水悟禅,让诸位见笑了。”
顾大猛听的是连连点头,反应非常热烈,乃至于有点假。
杨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明白了啥。
只见得这老头儿把身边不情不愿尽力往远处角落站的新郎官顾秀才给推了上来,又恭敬问道:
“请问道济大师,您看我儿此生机缘如何?”
“老夫不求他能如大师一般修持成佛秘法,只盼日后我顾氏门庭香火鼎盛,后继有人!请大师,开法眼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