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气微弱,已经几乎散尽。
杨间快速取出紫金钵盂来,并施展密印寺佛统经法,将那快要散溢完全的鬼气,小心翼翼地封入钵盂中。
再起身细细观察。
鬼气纠结于钵盂内,成紫黑色。
因被封入佛统宝器中,不再飘散的缘故,它渐渐的稳定凝实,又显化出了五条分属不同主体的烟气,互相盘绕扭曲着。
好像五条被数个死结联接在一起的紫线。
后面围着的李公甫等衙差小吏,忽见此奇妙之景象,都一个个好奇得紧。
他们兴奋地交头接耳,等待杨间解释,在银库库房里翘首以盼。
“是五只小鬼。”
杨间全神贯注地盯了一会儿紫金钵盂内的丝丝鬼气,随后叹息般诵了一声佛号,做出了坚定不疑的判断:
“阿弥……陀佛。李捕头,怪不得你们找不到半点痕迹,这盗窃者非人非妖,而是五只阴间小鬼!”
库银失窃案终于有了一点眉目,李公甫又惊又喜道:
“道济大师,这么说,咱们余杭镇的府库失窃,不是那雌雄双盗做的咯?”
围观众人即刻都屏息静听。
杨间一来,案情便立马有了进展。这会儿县衙内的一干人等已经是心服口服,自然对“道济大师”身上的奥妙本事敬重无比。
“这鬼气薄弱不堪,之前连贫僧都险些忽视。”
“究其原因,除了随时间逸散太久外,也有这鬼气主人的修为本就极其弱小之故。”
“所以,偷走县衙库银的,必是五只小鬼无疑!”
“也只有小鬼穿墙,可以完美避开库房门墙限制……”
杨间没有直接回答李公甫的问题,反倒是接着反问道:
“李捕头,你可仔细思索一番。阴间小鬼,怎么会无端生事,来偷阳世朝廷官府的库银?”
“这背后若没有幕后真凶指使,贫僧是万万不信的。”【¥…爱奇文学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可……”李公甫一身汗毛都不自觉立了起来,讲话也有点儿哆嗦:“可是道济大师,这世上难道还有能操控鬼魂的妖物?”
“嘿嘿,这有何难?”
杨间把紫金钵盂重新收回怀里,摇扇笑道:
“五鬼搬运的术法,虽然不入正统道门羽冠修士法眼,但对于那些四处流窜的山野妖道来说,可是一向钟爱得很。”
“李捕头,偷走余杭镇库银的,要么就是个道门弃徒,要么,就是个学了点儿道术皮毛的山精野怪。”
“你在余杭镇任职公差多年,按理说见闻丰富,可知道往年间,那雌雄双煞在江南道各地作案,都是何等案情么?”
李公甫拱手回忆道:
“道济大师,李某昨日曾因本镇案发,情形诡异,特地请县尊调阅过其他地方关于雌雄双煞的卷宗。”
“当时发现这对飞贼作案,最开始只是一人,所留的字条也仅有那英武气息浓厚的字迹一份。后来才在某天突然变为留下两份字迹的纸条。”
“这双煞作案,一人时各种手段还常常荤素不忌,被盗财货的看守者都非死即伤。后来等到它们成了‘双煞’之后,行动手段反而温柔了下来,几乎每次行动都是如本县库银失窃这次大案一样,于神不知鬼不觉中将盗窃赃物转移,而看守者皆毫无察觉!”
“也正是因此,这雌雄双煞才在后来流传出了神偷的名号,广为人知。”
“噢?”
杨间锁眉道:
“李捕头,恕贫僧直言无讳。”
“无论是学了道家法术皮毛的化形大妖,还是野道游方,似乎都没有理由如你所言,这几年在江南道里一连串疯狂作案,当下更是猖狂到偷到了朝廷地方官府的头上。”
“化形大妖无欲银财,野道游方亦是知晓皇庭国教供奉厉害,这两者岂会甘冒大险,来偷地方官府宝库?”
“江南道被飞贼肆虐纵横了这么些年,雌雄双煞到底是如何销赃的,你们不可能们一次都没查到吧?”
所谓是有进必有出,有借必有贷。
万物都需遵从守恒定理。
进出得等,借贷得等,而偷赃和销赃这两样,必然也得相等。
李公甫突然焉了儿声。
约莫十息之后,他才极为不好意思地涨红着脸,小声道:
“那些银货钱财,大约都是……”
“被飞贼拿去赈灾救济了。”
杨间:???
“李捕头,你刚才是在说什么?”杨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贫僧可能没有听清。能否请李捕头你再说一次?”
李公甫面上无光,不得已羞愧重复道:
“飞贼雌雄双煞……他们偷走的银财……大约都是……用于……救济百姓去了。”
一段不长的话,硬是被黑脸汉子说得好生艰难。
官差们都缄默不言。
先前兴奋地交头接耳谈论鬼气之人,也全纷纷知情识趣的闭嘴。
影库库房里,忽然间就陷入了一段尴尬的安静中。
飞贼盗银,不求自私自利。
只为救济江南道百姓?
杨间迷茫了。
这实在是天下奇闻。
他取下破旧僧帽,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小卤蛋头。蒙了好一会儿后,才对着在场众人环视了一圈儿,缓缓道:
“你们是官府。”
“雌雄双煞是飞贼。”
“他们盗银救济百姓。”
“那,你们呢?”
李公甫挡在同僚面前,却又罕见的怯弱无语。
他不得不保持沉默。
作为一县捕快头子,也不得不挡在手底下弟兄们的面前。
这个平日里在余杭镇上急公好义,勇武当先的黑脸汉子,何时展现过这般心虚之态?
杨间见他们个个嘴唇蠕动无语,一副似语还休模样,心里更是鬼火直冒。
胸膛里属于前世愤青的一口热气儿陡然烧起来,他一字一句,冷笑着责问道:
“贫僧斗胆问一句……尔等江南道官府之人,上至州牧县尊,下到衙差小吏,每天……都在做什么?”
杨间咬牙捏拳,就要准备转身一走了之。
如此官府,帮来何用?
李公甫仍然不言不语,失魂落魄。
如此过了半刻钟,他身后才有人终于忍受不住,委屈高嚷道:
“法师,这些问题,你问我们有何用?”
“你是出家之人,超然物外,当然可以不管红尘泥土。”
“而我们呢?”
“我等也是出身贫苦之人!岂会不知百姓苦难?”
“这些问题,我等也想问,问一问金榜状元,问一问朝廷诸公,问一问当朝首辅裴宰相,甚至,再当面问一问圣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