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故作镇定,在自己面前动小心思的嫡亲儿子,和傻乎乎全然不设防的睿儿,公叔瑾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就如同看到了若干年前的自己和公叔宁。
只是这种感觉,不仅不美妙,反而让公叔瑾感到恶心,是的,那种将算计掩藏在亲情当中,明明是不遗余力地利用,偏偏还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的样子,实在是令人作呕。
而,“原来我以往就是这个样子”的认知,更让公叔瑾有种遮羞布被扒掉后的无地自容!
见睿儿还要开口为四皇子求情,公叔瑾冷硬地说,“朕准了,睿儿,就让你姨母在王府中备嫁吧!还有,你父王身子不好,就不要让旁人去打扰了,你也要好好地留在家中侍候,不可贪玩儿,最近可以不进宫了!”
公叔瑾冷下来脸还是相当吓人的,别说四皇子了,就连睿儿都一哆嗦,连忙应了,急匆匆地告退回府了,不过,想到公叔瑾应了他的全部所求,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宫中,公叔瑾死死地盯着四皇子,目光冷厉。
在这样的注视中,四皇子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所有的小算计都已无处遁形了,但这种惊惧很快变成了委屈,“父皇,儿臣哪里行事不妥当了?睿儿年龄幼小,生性淳厚,叔父身体不好,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实际情况是,就算是公叔宁身体好,看起来也不是个会教导孩子的。
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良好的教养和不同一般人家孩子的沉稳,还是让四皇子出言十分谨慎,“王府内宅之中,根本就没有当家主母,清露姑娘虽然有些才华,可也太过……”四皇子此时已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了。
清露的出身就不说了,单说方才睿儿说的那些事儿,简直是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不,是连尊卑都不顾了,不过一个歌姬,竟然想让朝中堂堂正四品武将倒插门儿,还罔顾皇上的旨意,不肯入宫接受教导和备嫁,这得嚣张成什么样儿啊?!
“父皇,”四皇子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公叔瑾,“儿臣知道秦怀恩是朝中重臣,露城军是我朝之臂膀,儿臣只想为父皇分忧啊!”撩袍给公叔瑾跪下了,可高高昂起的头,却述说着心中的不甘。
说到这里,四皇子的眼圈儿都红了,他明明是嫡子,而父皇是最讲规矩的人,假如大哥身体好,已经立于朝堂之上也就罢了,长幼有序,他合着该退让,并且成为大哥牢不可分的同盟军。
可大哥不能啊,再加上丁家的力量,这才让庶出的二哥抢了先机,父皇难道不知道他心里的苦,母后心中的焦灼吗?现在,总算是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他自问不仅没做错什么,还是当着父皇的面儿光明正大的阳谋,为何父皇就恼了呢?
难道真的像有些人说的那样,父皇其实是偏爱二哥的,所以不管二哥做了什么,哪怕二哥有些事处理得并不妥当,父皇都会包容,而他,就算是做对了,只要露出了峥嵘,父皇就会不喜?!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父皇还是他心目中的那个父皇吗?!
公叔瑾看着面前的四皇子,对四皇子心中所有的感触都万分理解,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他,面对顺帝时,同样是这种心态。
没人知道,公叔瑾之所以如此不苟言笑,成为人人赞颂的“最讲规矩”的人,究其根源,就是他心中有怨,怨顺帝做事太不讲究“规矩”了。
公叔瑾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很好了,却没想到,在自己儿子的心目中,还是产生了他当年对顺帝如出一辙的印象。
公叔瑾的表情因无限怅惘而变得柔和了不少,“老四啊,睿儿现在还小,但他总有一天会长大,会明白你一言一行中的深意,到了那时,好好的兄弟之情,就会变了味道,就是现在,你的叔父也心智不俗,睿儿今天回去只要将你的言行说了出来,你说说,你叔父会怎么想?”这与其说是分析和指点,还不说是经验之谈。
四皇子愣愣地看着公叔瑾,显然是在思索,而且公叔瑾这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关切的教导,也鼓励了他,“多谢父皇指点,”四皇子带着孺慕之情看向公叔瑾,“我往后做事一定要更加小心,对睿儿也会再好一些的。”说穿了就是隐藏得再深一些,而不是放弃利用。
说这话时,四皇子不由带上了自信,兄弟几个当中,只有他和睿儿的关系最好,开始时,他是因个人修养和母后私下里的叮嘱,没有因睿儿的出身来历而表现出蔑视,没想到,到了现在,收获这么大,他是得有多傻,才会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让睿儿和他离心离德呢?
再说,睿儿是个非常好相处的孩子:心软、宽容、憨厚、单纯……
这样的孩子,在皇家这复杂的圈子里,是不容易活下来的,不,就连在大户人家的内宅中,这样的性子也着实堪忧,好在,睿儿运气好,不仅有个离经叛道独宠其母的爹,让他无需争夺就有了世子之位,还有个厉害无比的师傅,就连那个不起眼的姨母,现在也入了父皇母后的法眼,使得睿儿身上犹如埋藏了宝藏般,带上了层层的光环。
四皇子觉得,这样的睿儿如果不被人利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所以他利用起来毫无愧疚,这不,就连父皇也只说他是利用的方式不对,而没说他不该这么做。
“至于叔父嘛……”四皇子沉吟道,“就连母后都说,满天下再没有一个人,比叔父对父皇更忠心了,只要是真心为父皇着想,儿臣即使做错了,叔父也不会因此责怪儿臣的,况且,儿臣方才只是言语不当而已。”又连忙添上一句,“儿臣往后一定会改的,还望父皇多多指点。”他认错的态度十分真诚,因为指点便意味着看重,并不知道,他的这句话,犹如一支正中靶心的利箭,瞬间让公叔瑾的心头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