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临近,诸事繁多,老太太放了一些管家权给予厉夫人,所以,这才有了府里公事请示到了这里。
厉夫人最喜管事,以前是老太太在前面顶着,没她什么事。现在手里终于落到了一些管事实权,厉夫人觉得这是好的开始,到她全面掌家的日子不远了。
于是不再提糟心事,高高兴兴地叫了人进来。来人是分管彩礼的岳嬷嬷,彩礼清单上一共十二大件,规格之前已与老太太、太太拟好,这次过来是再确认一下,以及呈现实物,请太太过目的。
岳嬷嬷让人抬了两个箱子过来,再大一些的物件,就需要厉夫人亲自去库房查验了,抬过来的都是些样品与不太重的小件东西。
从箱子里拿出的绸缎,如意一众等等铺得满桌都是。为了图吉利,虽过后还会换正式过礼的笼箱,但现下这些暂时装物的箱子上也都贴了大红的囍字,看着就透着喜庆,让人怪欢喜的。
厉云带了诰命回来的当天,就与母亲说了娶平妻这个办法,事情的走向与厉夫人想的不一样,那空架子郡主竟保住了正妻这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皇上与太后的意思又不能不遵。
唯有在心里安慰自己,娥皇女英岂是人人可效仿的,从母辈开始,所有她听到的,看到的,那些娶了平妻的家庭,没有一个能做到同尊同贵。都是经过厮杀,最终会拼出来新的尊卑序位。
若说男人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那女人就是后院之主,只能唯一。
看那郡主也不是省油的灯,而崔家女子平白从正妻变成平妻,肯定也会心有不甘,厉家这一辈的后院眼看着就要热闹了。
厉夫人早已把这前后的利益冲突想了个清楚,她虽不爱与人争自己的丈夫,但却乐得见媳妇们争她的儿子。后院再怎么闹也有老太太与她看着,出不了大圈,无外乎就是些争宠邀功之举,反正最后得利的还是她们云哥。
就是对于她这个当婆婆的也有好处,有了竞争,媳妇们才能更老实恭谨,夹着尾巴做人。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么看平妻也有平妻的好,都算正妻,那正妻也就不值钱了。
厉夫人摘拣着绸缎,嘴上说着:“崔氏自是不能盖过当年郡主过门时的排场,但咱们也要明白,人家是受了委屈的,所以这箱子里该装什么东西咱得有数,不说比郡主当时的好,但也绝不能被盖过去。”
李嬷嬷看着这一桌以及地上箱子里的东西,说道:“我瞅着,这里还有大爷的贴补。要说这新夫人与咱们大爷那可是打小的情份,两个孩子好着呢。”
厉夫人点头:“可不,我现在眼前还总浮现,小小的两个人,你喂我块糖,我帮你爬树够风筝的画面。”
说着厉夫人就笑了:“他们好,就好。”
李嬷嬷:“不是我说,新夫人一进门,那位就有得愁了。”
厉夫人马上道:“我可不想她们闹不和,都懂事些,让我少操些心才是正途。”
厉夫人说这话时,是没有外人在场,否则论谁看了都能看出,她嘴上说的与一脸期待看热闹的表情完全不搭。
厉夫人可能是太得意了,一时动作大了,新近李嬷嬷调进来侍候的小丫环经验不足,一时茶杯没拿稳,被厉夫人的手碰翻了,茶水洒了厉夫人一身。
李嬷嬷见了,急得直道:“太太没事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笨死了!”
如果不是李嬷嬷双手不得劲,她巴掌早扇过去了。太太倒是没说什么,只带了人进内室换衣服去了。李嬷嬷也帮不上忙,就在这里候着。
这时,有丫环进来报,“郡主来了。”
李嬷嬷闻言,看着桌上的聘礼,及那些显眼的大箱子,没让人进去通知太太。她让人请了郡主进来,然后自己退了出去,并悄摸摸地找了两个小丫环与她们耳语了几句。
黄凝是从老夫人那过来的,老太太根本没见她,哪怕是她禀名了是来赔罪的,还是没能进去。看来,老太太是不打算再见她,再与她周旋了。
这样也好,于是就来到了太太这里。太太这里,黄凝可不认为那是个会躲着不见她的主儿,果然,刚禀过,就召她进院子了。
一进屋,没见到太太,但是被满屋的东西吸引了目光。尤其令人疑惑的,是箱子上的大红囍字,再看扑腾开来的东西,可不就是聘礼。
平梅安桃跟在黄凝身后,三个俱是不明,这府里要办喜事?
没等深想,太太从里间走了出来,看到黄凝在此,明显一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黄凝行礼:“媳妇是来给太太赔罪的。”
要放往常,厉夫人自不会放过这个折辱郡主的机会,但今天赶得不巧,这满桌满地的东西,她不想黄凝看见。
虽说郡主早晚要知道府里要再娶的消息,但厉夫人不想是从她这里泄露出去的。老太太不说,老爷不说,甚至厉云也没说,那她也不说,至少这个消息她不希望是从她这里露出去的。
厉夫人马上息事宁人道:“知道错了就好,老太太那去过了吗?”
黄凝:“去了,老太太没让进。”
厉夫人冷哼一声:“那还不是被你给气的。行了,我这气也还没全顺过来呢,你回吧。”
黄凝惊讶,就这么放她走了?这可不是太太的作风。黄凝扫了眼桌上的东西,没再说什么,又行了个礼后出去了。
出了屋来,走过门廊时,一个小丫环走过来,对着郡主行礼后说:“敢问安桃姐姐,眉心姐姐今日可当值?”
安桃:“当值,怎么了?”
小丫环:“前几日,借了眉心姐姐的东西,现在不短了,她若是当值,我这就还了去。”
安桃与黄凝对视一眼,然后说道:“什么东西,方便的话我给你带回去。”
“不劳姐姐了,我还是亲自交到她手里吧。”
安桃像聊家常一样:“什么东西那么贵重,还能是玉如意不成,我刚看太太屋里地上的箱子里就有,成色真是不错呢,也不知做什么用?”
黄凝接过话来:“我问你,太太院里可是要有喜事?”
之所以这么问,实在是厉府需要聘礼娶亲的,除了厉云就是厉老爷了,这府里就他两个适龄男子了。
小丫环有些扭捏,不肯回答,安桃吓唬她:“郡主问你话了,你要是不说,我们现在就回去问了太太去,到时就说是你在这嚼了舌根。”
小丫环马上道:“郡主饶命,我说。是大爷要迎娶新妇进门,岳嬷嬷带着部分彩礼来给太太过目的。”
安桃与平梅俱惊,再去看她们的主子,只感觉黄凝身形似晃了晃,她们马上暗暗扶住,脸现担忧。
小丫环说完马上跑了,没入旁边的竹林里,正与通过竹林的另一黄衣丫环撞上,那黄衣丫环骂她:“怎么走路不看道儿!”
小丫环说:“我闯祸了,刚被郡主问出了聘礼的事。”
黄衣丫环不屑道:“那有什么,大爷婚期将近,她早晚得知道。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大爷与崔小姐本来好好的一对,还不是被她拆散了。好在这些年,崔小姐一直对大爷念念不忘,一直未嫁。可能是这份诚心感动了老天吧,让那郡主家出了事,大爷与崔姑娘这才得续良缘。”
安桃与平梅先后窜到了竹林里,指着那黄衣丫环骂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郡主也是你能编排的吗?”
黄衣丫环也不示弱,说她没有胡说,两边吵得惊动了厉夫人,厉夫人只得把人都召进内院询问情况。
她让黄凝坐,然后坦白道:“这事你早晚也要知道,虽说她们背后说主不好,但确实也没说错。云哥的新妇是太后的娘家闺女,名凤阁。不知郡主以前在宫中可听过、见过?”
黄凝木然地看着厉夫人,心中回想,崔凤阁吗?她确实是有耳闻过,知道她是太后远房表兄弟家的女儿,平常并无来往,至少她是没有在宫中见过这位闺阁小姐的。
厉夫人也不管她什么反应,只顾接着说:“是个周正齐全的黄花闺女。以前与云哥议过亲,可后来,皇上与太后更中意他成为郡主的夫婿,这门亲也就无疾而终了。是我们厉家对不起她。”
“其实,若不是太后与云哥念着你,原先的意思,是要降了你正妻的位份给她腾地方的。但他们念旧,一个保住了你郡主的头衔,一个提出了娶平妻的办法,你应该感念他们的恩情,要知足。还有就是,崔家小姐,你也要念她的好。为了顾全大局,她没哭没闹,只说只要能够嫁进来,嫁给云哥,她怎样都行。别说是平妻,就是妾她也认了,真是个大度的好姑娘啊。”
厉夫人接着提点道:“等周氏进了门,你不要以郡主的身份自居,也不要想着是你先进的门就压她一头。其实若论情意,你与她谁在前还不好说呢,当初她与云哥也是有过正式婚约的。”
从黄凝听到厉云要再娶后,她一个字都没有说,一直在做合格的听客。她们说的她全听见了,可过了她的耳入了她的脑,她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
厉夫人也发现了郡主的不对劲,在她说话时,就傻傻地看着她,听到这事该有的情绪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不说,怎么看着还一副魂游在外的姿态。
“我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黄凝还是点头,厉夫人看她确实是平静地安分地,不像要闹的样子,心中觉得这样也好,总比又哭又闹地强。
“听明白了就回去吧,不要再在这里闹了。”说着厉夫人扫了一眼安桃与平梅,眼含警告。
黄凝把目光从厉夫人脸上移开,这一移,视线正好落到那堆聘礼上。艳红地、大大地囍字刺着她的眼、她的心,还有她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