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三三章
段冽手法娴熟、动作利索。
他蹲在丹卿身侧, 先给他脚踝系上绳索,再来是双手。
丹卿眉眼低垂,默默看着段冽。
他平静的脸上, 丝毫没有身为人质或俘虏的狼狈与恐慌。
给丹卿捆绑绳索的过程中,段冽始终埋着头,他吝啬于将目光落在丹卿脸上。
一想到曾对这个人动心, 甚至想与他共度此后半生,段冽就膈应欲呕。
他恨自己眼瞎。
气自己识人不清。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缺爱,才着了这个人的道。
自那日在狱中见过楚之钦后, 段冽便想把有关他的记忆, 全部删除清洗。
他不配再存在在他的脑海里。
马车简陋, 段冽人高马大,手脚都很难施展开, 他只能凑合卧在角落,昏沉沉睡去。
能支撑到现在,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层面,他俱已濒临极限。
啁啁仍在丹卿怀里昏睡, 动物总是这样, 受了伤,便蜷缩着, 好似睡醒就能痊愈。
现在的段冽, 也变成了这样的小兽。
他遍体鳞伤, 无人倚靠,只能自己为自己取暖。
山路崎岖,马车摇摇晃晃。
睡梦中的段冽眉头微蹙,似是不适。
丹卿跟着皱了皱眉。
他忽然想起,段冽在平遥城的那间小院里, 曾为他量身打造过一辆马车,他花了整整三日功夫,每天敲敲打打,大汗淋漓。
当时丹卿还很好奇,一个皇子,做起木匠的活儿来,居然也毫不逊色。
往事袭来,清晰如昨。
真奇怪,一旦开始回想过往,那些装着记忆的匣子便全部自动打开,一桩桩,一件件,争先恐后地浮现在眼前……
次日黄昏,队伍在山脚暂歇。
霞光渐渐消散,暗卫们围坐在两堆篝火旁,吃烤肉和水泡馍馍。
一直到他们吃完,才有暗卫横眉竖眼地丢给丹卿一块馍,以及吃剩的半截野鸡脖子。
那块饼直接被摔在地上,沾满泥灰和落叶。
丹卿看出暗卫的不怀好意,但他确实饿了。
为了活着,丹卿弯腰捡起馍,用衣服把上面的灰土擦干净。
他一口口咬着,需要咀嚼半天,才能把这么硬邦邦的饼咽下去。
暗卫讥讽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丹卿耳根滚烫,鼻尖泛起些许的酸,他下意识抬头,略窘迫地朝段冽望去。
形销骨立的男人坐在篝火旁,仿佛什么没有看见。
段冽面色依然苍白,嗓音喑哑更甚,但这并不影响他在暗卫们面前的权威。
“卫六,等他吃完,把他押进马车,系上绳索后出来。”
段冽似乎要部署什么,这次,他拒绝给丹卿任何探听的机会。
叫卫六的男人领命,他直接走向丹卿,也不管他吃没吃完,一伸手,直接抓住丹卿衣领,阴森森地架着他疾步前行。
丹卿还剩大半的饼掉在地上,被迫前行。
他开始有些踉跄不稳,后面努力跟上节奏后,也就显得不那么狼狈了。
卫六本就不爽,这下更加恼火。
丹卿上马车时,卫六故意往他腰侧狠狠踹了一脚。
这具身体羸弱,哪能经得住这一踹?丹卿重心不稳,顷刻从马车上倒栽下来,狠狠滚摔在地上。
卫六狠狠啐了声:“废物,果然是个只会以色侍人的小白脸儿。”
丹卿躺在地上,疼得双唇发青。
几乎没有任何缓冲时间,丹卿不吭不响地起来,手脚并用,爬上马车。
卫六嫌弃地跟着进来,给他系绳索。
他们不像段冽,系绳索时,他们总是故意折腾丹卿。
丹卿的手腕脚踝反反复复破皮流血,印上深深的一圈红。
卫六很快离开。
丹卿独自抱着膝盖,坐在马车里。
刚刚那番动静并不小,段冽他应该能听得到。
丹卿苍白的脸颊,染上一丝不自然的血红。
不知为何,丹卿忽然觉得好丢脸。
好像被人拆去所有遮挡物,赤.裸.裸的展现在他面前。
凌晨,丹卿给啁啁包扎伤口时,发现它断翅的部位开始腐烂,似已感染。
啁啁伤得不轻,再拖延下去,说不定会攸关性命。
其实不止啁啁,他们这帮人,几乎都身负轻重不一的伤。
丹卿想和段冽谈谈这个话题。
但段冽状况实在糟糕,篝火旁,他背靠粗树,身上披着件轻薄披风,又昏沉沉睡去。
不想吵醒段冽,丹卿只能去找卫六。
在这帮暗卫里,他属于领头人。
丹卿抱着啁啁,把它的伤口展示给卫六看:“它伤得很重,我能不能到山里采些药?你可以跟我一起。”
卫六皱眉,隔得近了,鹰雕身上传出很重的腐朽臭味:“它还能活么?”
丹卿颔首:“山中药草多,只要能找出几样,我会努力治好啁啁的。”
卫六嘲讽道:“你该不是想耍什么花招吧?”
丹卿抿唇想了想:“你可以用绳子把我们手腕绑在一起,这样我肯定跑不掉。”
卫六迟疑地扭过头,去看段冽。
丹卿顺着他视线望去,他嗓音沙沙的,像被夜色浸透:“他伤得也很重,只要找到药草,我能治好他,你们我都能治。”
卫六冷笑连连:“你确定你想治我们,而不是毒死我们。”
丹卿平静地对上卫六眼睛,他眸光澄澈,清得能倒映月光:“你知道的,再这样下去,你们中间肯定有人撑不下去。”
望着这样一双眼睛,若非卫六早已听闻楚之钦的壮举,他都快相信他是个至真至纯之人。
生得漂亮的小公子,都这样具备欺骗性么?
就连被他们西雍人奉为“冷面战神”的段冽,都能被他害得凄惨至此。
卫六神色不断变幻,丹卿眼见不妙,当即道:“采回的药草,用在你们身上前,我都会亲自来试,这样你能放心了吗?”
“你为什么要替我们治病,我们死了,岂不如你所愿?”
丹卿认认真真回:“不,我不想你们死,我希望你们都活得好好的,尤其段冽,如果他死了,你们还会放我回去吗?”
当然不会。
肃王倘若有个万一,杀了他都不算陪葬,而是赎罪。
卫六稍微放心,但没有马上答应。
穷山恶水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熬下去,情况着实不妙。
尤其肃王段冽。
要不试试?反正情况也不可能再糟糕了。
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无论谁死,卫六心里都不好受,这些日子,他每天看着兄弟们日渐虚弱,却无能为力,委实窝囊。
就算这小白脸儿中途真使诈,中招的也只有他。
他们还有逃的机会。
思及此,卫六面目狰狞地举起剑,恐吓丹卿道:“你要敢耍花招,老子立马……”
丹卿接话:“杀了我。”
卫六:……
丹卿高兴地把啁啁放回马车,然后把手腕递给卫六,催促道:“快点系上绳索。”
卫六愣了愣,仿佛有团火噎在喉口。
这小白脸儿抢他台词干嘛?
卫六没好气地用绳索,把自己左手,以及丹卿的右手,紧紧绑在一起,还打了个死结。
“早去早回,我们现在出发吧!”丹卿望向还未大亮的灰蒙蒙天际,迫不及待道。
再度被抢话的卫六很郁闷。
给值守暗卫交待了声,卫六阴恻恻一笑,猛然拽着丹卿大步往前疾走。
他故技重施,准备让小白脸狠狠摔个跟头。
然而他计谋落了空。
不知小白脸儿早有准备,或是太兴奋,他竟一路小跑。很快,便是卫六被他扯着往前赶。
一路往山林深处行,丹卿用外袍做了个布兜,采了很多随处可见的药草。
譬如九里香、风轮草,还有车前草等。
太阳逐渐从山头升起,丹卿走得脸颊通红,他抹了抹额头密汗,轻喘着气说:“再往前走一段,我们就……”
话语戛然而止,丹卿眼中亮起一簇不可思议的光,他指着对面悬崖峭壁,问卫六:“你快看,那是不是天星草?”
天星草?什么玩意儿?
卫六踮脚往那头张望:“哪儿呢?”
丹卿语速极快:“悬崖山巅,你有没有看到一片闪闪烁烁的星点,那是天星花的光芒。”
卫六两眼茫然,他好像看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丹卿急得一扯绳索:“快快快,翻山过去。”
两人狼狈得像狗,毫无形象地吐着舌头哈气。
丹卿身躯虽单薄,此时却爆发出巨大能量。
天星草啊!
此草多生长在仙地。
早前丹卿曾听同僚提过,人间灵气聚集的福地,也会长出天星草。
比起仙地,人间天星草的药性自然逊色许多,但用在凡人身上,绝对绰绰有余。
道路艰险,卫六都要累死了。
丹卿越疲惫,却越兴奋。
卫六看着身旁精神抖擞的丹卿,气得胃疼。不,他就算是力竭身亡,也绝不能被这个小白脸比下去。
越过山头,当丹卿真真切切地,看到长在峭壁上的天星草时,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真是天星草,卫六,你赶紧抱住这棵古树,用绳索拽着我,我趴下去把它摘上来。”
卫六气都没喘匀,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卫六准备妥当,丹卿趴在崖边,半截身子探到峭壁下,他伸出手指,努力地去够,却总是差那么点儿距离。
“老子不行了,你采到没?”
丹卿哪有功夫搭理卫六,他脖颈青筋都凸起来,额头汗水一滴滴,坠落到崖底。
不行,还是够不到。
全身血液冲到脸颊,丹卿脑袋都有些昏沉。
他晃了晃头,最后只能用脚勾住藤蔓,稳住重心,然后试图用树枝把天星草往上捞,再去摘。
当树枝拨动天星草茎秆,上面的碎花扑簌掉落。
丹卿心疼得快要死了。
好在最后的最后,天星草顺利到手。
丹卿开心得想哭。
他小心翼翼捧着天星草,看都没看快要脱水的卫六:“快,我们赶紧回去。”
卫六:……
两人循着原路,重复翻山越岭,终于回到落脚地。
时至黄昏,丹卿满脸沾染脏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拽着绳索另头系着的卫六,像牵着一条垂垂老矣的病狗。
漫天霞光旖旎,驻扎地的氛围却阴森诡谲。
丹卿刚回来,脸上笑容还来不及掩饰,便对上一双冷冷盯着他的黑眸。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有点晚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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