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的时候,苏瓷趴进他的怀里,偷偷在他耳边说:“咱们明年自个儿去,不带元宝。”
杨延宗微讶,低头看她,帷帐低垂的床闱间,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闪闪的,藏着一丝少女时期延续至今的她所独有的狡黠,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诗意,眉眼弯弯瞅着他。
他不禁笑了,低头吻了吻她:“好。”
她窝在他的怀里,咭咭笑了起来,惹得他唇角弧度也不禁更大了些。
就算什么也不干,就这么静静把她抱在怀里听着她快活的笑声和窃窃私语,他就很高兴。
抱着她轻轻吻着,轻抚她的鬓角,良久才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道:“好了,睡了好不好?”
“好~”
她甜甜应了一声,乖乖伏在他的怀里阖上眼睛了。
杨延宗用锦被卷着两人,掖了掖她下颌的被角,两人相拥着,进入了梦乡。
地龙和火墙烧得旺旺的,室内暖烘烘,暖房养的盆栽茉莉正无声舒展嫩枝和苞蕊,吐露出幽幽的清香。
这样的幸福生活,是杨延宗从前想也未曾想象过的。
有很多年,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将在杀戮和惊涛骇浪中度过,他或许会步上顶峰,但他的生活必定是忙碌且冷硬,容不下多少温情。
然时至今日,他依然运筹帷幕,也忙碌也享受事业巅峰带来的畅快,他在外确也有极铁血冷硬的一面,但却意料之外地享受了极多的温情爱恋。
长相忆,长相守,他心满意足,唯盼与她鸳鸯交颈,白头偕老。
至于多年前的那些渴求和执念,他偶尔想起或会有点点遗憾,但却早已释怀了。
轻轻一想,蜻蜓点水一般,一点点涟漪,转眼消散。
再失笑摇摇头,就过去了。
所以,此刻的杨延宗,是从没敢想过,苏瓷正偷偷琢磨着要给他一个多么大的惊喜。
……
今年冬季雨雪甚丰,冬季气温低,开春却又开得早,转眼春阳明媚,雨水淅沥,年景甚佳,必是个丰收年。
最后也确实是个丰收年,自从杨延宗西进以来,这年景一年比一年好,农有余粮,小商兴旺,街上粮铺弥漫新粮的谷香,从官府到民间的乐融融情绪高涨。
在祭过秋社之后,杨延宗和苏瓷就踏上了两个人的旅程。
不带元宝了,胖儿子经过一年的抽条瘦了一些些,不过还是个胖墩墩的壮实孩子,他生得像爹,不但样子像,体魄也像,活力十足整天拿着他的小木刀和牛角小弓舞来舞去,好大一个院子都不够他跑他跳的,杨延宗说,明年就差不多能给他打基础习武了。
不过胖元宝不管多么活力十足调皮捣蛋,他也是个周岁才四岁多的宝宝,很黏娘亲的,他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母亲身边呢。
只不过,他娘亲认为他现在是个大孩子了,已经到了不用走哪带哪的年纪了,爹娘出门的话,他也可以留在家里的了,反正家里有爷爷三叔哥哥弟弟,隔壁还有外公外婆和大姨,一大堆人陪着他,这条小尾巴偶尔放下来问题也不大了。
于是,苏瓷愉快地决定,把她的小宝贝托付给孩子他爷爷。
然后,两夫妻就踏上了巡边和双人旅行,好好享受一下久违的二人世界去了。
金秋八月,郑中平原依旧绿意盎然,湿润的水汽和温度留存在这个三山环绕的丰饶盆地,田野郊外蜻蜓轻飞,山间林间鸟雀畅鸣,季节仿佛仍停留在盛夏。
杨延宗和苏瓷也不赶时间,就这么一路慢慢地走,从武宁陈山一路巡到梁州,还东出了江陵,待巡视了津南一带,之后才折返郑中,往西北而去。
这时候已经九月了,郑中平原绿意依旧,林间偶尔能见黄色红色,只水意充沛阳光和熙,只能从干燥微凉的风中能窥到明显的秋意。
只是一出了故道,眼前豁然开朗,瓦蓝瓦蓝无一丝杂色的高阔天空,苍浑遒劲的黄土大地,天地是那么地广阔无垠,入目尽是漫漫的澄黄,芒草未曾败伏却已通体黄透,被风一吹波涛般涌动着,浑然壮观极了!
苏瓷忍不住惊呼一声,好美啊!
这是水乡和中原以及群山环绕的郑中西南所截然不同的美丽。
杨延宗搂着她的,两人并肩而立,他给她掖了掖被猎猎西风吹开的斗篷,说:“西北一年中景色最好的季节,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了。”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留心起沿途景色,倘若遇上好的,他就会想着,有机会带她过来玩。
苏瓷眉目灿烂:“我们去落雁谷吧!”
他笑着说:“好。”
杨延宗特地抽出几天时间,要陪她玩个痛快,去年她没去成念念不忘,他心里一直惦记着。
这里离落雁谷得有数百里,为了苏瓷能尽快玩上,杨延宗还特地调整了路线,紧赶慢赶忙碌完巡关的事,在抵达西北的第五天,两人终于启程去了落雁谷。
杨延宗苏瓷也没有张扬,轻车简行,都一身轻便的扎胡服,杨延宗穿的是黑色,这个男人素来都喜欢穿沉色,也很符合他的性格身份。
苏瓷很爱看他一身沉稳的威仪气度。
她穿着深紫色的扎袖胡袍,头上带着一顶貂皮小帽子,细腰盈盈一束,脚蹬小鹿皮靴子,正驱着她的大白马,回头笑着看他,眉目灿烂,笑意弯弯。
杨延宗被她看得也不禁笑起来了。
“我们赛马,好不好?”他问她。
苏瓷乐呵呵笑着:“好啊好啊,不过你得让我一百丈!”
她调皮侧头,斜睨着他撒娇说。
“好,都听你的。”
杨延宗含笑勒停马,看着苏瓷娇喝一声扬鞭,大白马四蹄翻飞,她欢笑声撒了一地,风一般往前窜了出来了。
杨延宗抱臂等着,等她出了百丈有余,这才一夹马腹,喝一声:“去!”
随着他一声清喝,大棕马长嘶一声飚了出去,四蹄如风,在下坡的时候,杨延宗直接一提缰,膘马飞跃而下。
两人技术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杨延宗骑马光.气势就能秒杀苏瓷,他很快就赶上来了,超她半个马位,微笑侧头看她一看,与她并驾一路飞奔至落雁谷,这才一跃而起,取得胜利。
他翻身下来,一手牵着马,一手把她抱下来,两人手牵着手,沿着谷中小道,缓缓行去。
真的很美,寒霜初降,乌色的枝桠,满树通红的叶,这是有别于其他地方,真正殷赤的红,山势开阔苍浑,纨衫红叶竞相夺艳,有些湍急幽深的清澈山涧两侧,红得涂丹着火一般,层林尽染,连天接岭,秋意郁浓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溢出,世外桃源一样让人惊叹失声。
谷内有游人,但不多,大家踱步在山谷小道中,几乎不见彼此,时光轻慢,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下来了。
阿康阿照等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苏瓷牵着杨延宗漫步在这个让人心旷神怡的秋天童话世界里,杨延宗还和她说:“你喜欢,我们以后再来。”
苏瓷不禁笑了出来,她无声,微微笑弯了眼睛,回眸瞥他一眼,眼睛里有一种他都不会形容的光彩。
绚烂夺目,像彩虹一般。
此时两人走到一个小瀑布的前头,漫山红叶,涓淙的流水,在这个漂亮得如诗如画的浪漫地方,苏瓷微笑看着他,忽踮起脚,轻轻吻上他的唇。
她勾着他的脖子,细细亲吻着他。
杨延宗箍紧她的腰,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额头贴着额头,唇轻轻分开,喘息片刻,又紧贴在了一起。
有一种氛围,悄然而至,亲吻过后,两人的目光凝视时仿佛浸进了糖丝,勾连着,难分彼此。
等出去的时候,两人共乘一骑。
苏瓷偎依在他身畔,他也根本舍不得和她分开,自然而然,就骑在同一个马背上了。
快马疾驰在一望无际的胡杨林,金黄的色泽一路蔓延至天际尽头,冷风迎面而来,衣袂猎猎翻飞,人仿佛飞起来的一般的畅快肆意。
杨延宗扯过背后的斗篷紧紧裹着她,苏瓷不觉得冷,她感觉无比的快活!
湛蓝的苍穹,无边无际的苍浑天地和美丽秋色,她在猎猎的风中回过头,看着这个以一双铁臂牢牢将她护在身前的男人。
他英俊的面庞和深邃的五官不知不觉刻进了她的灵魂,此一刻,她很确定,再去经年,她都不会忘记与他曾经度过的点点滴滴。
在呼啸的凛风中,她笑着说:“再来一回,我还嫁你!”
她抓住他的手,把它放在她的心上,眉目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柔情蜜意。
“我也爱你。”
杨延宗诧异抬头。
苏瓷很少说这个字,应该是差不多没有,因为他曾经的较真,这个字她基本不出口的,后来连玩笑都不大敢了,就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不愉快。
曾经午夜梦萦,他做梦都想听到她说她爱他。
可她从来没说过。
以至于这一刻真的突然听见,他怀疑自己幻听了!
——彼此都深知,这三个字的意义的。
杨延宗不可置信一刻,反手抓住她的手,“你说什么?!”
风声中,他的声音大极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狂喜,苏瓷却不嫌弃他,她笑着朗声再说了一次,“杨延宗!我也爱你——”
呼呼的疾风,将爱语洒在这片金澄澄的胡桃林上,快马掠过,黄叶纷飞起舞,如同那绚烂的爱情,将逶迤延续,长守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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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元宝八岁的时候,苏瓷再度怀孕,诞下她和杨延宗的次子。
小儿取名杨世瑛。
同年,已成功占据岭南的季霖自封南靖王,正式宣告脱离大庆朝廷。
朝廷遣兵讨伐了两次,但由于岭南天险地利,最终没有成功。
而此时的大庆朝廷,沉疴却越来越多。
最大的隐患即是诸王,当年季子穆登基之后,分封了诸兄弟,而他的异母兄弟有不少是生母出身高贵不能轻易打发了,分封的封地并不可糊弄。
这种难以避免的局面,最终衍生成王朝的一大隐患,这些异母王有着丰饶的封地和极强大的母族,最终发展成大庆分裂中原兵祸的起因。
季子穆在位二十年,中原却并没有风调雨顺,频繁的天灾让朝廷力疲国怠,这个延续的四百多载的王朝最终走向了末路。
弘兴二十年十月,皇帝驾崩。
同年同月,临山王率先兴兵西进,最终衍生为十王之乱,自始大庆分崩瓦解,各路英雄层出不穷,中原大地战火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各地纷纷拥兵自立。
而徐文凯等一干忠臣良将早已先后逝世,剩下的也独木难支了。
八年后,杨延宗之子杨世勋率军出关,领其弟并一干悍将谋臣悍然加入逐鹿中原的大战。
他率东征大军先后攻陷江陵、关东、江南及关中平原,之后又收复的北疆线及东北,之后悍然南下,攻陷蜈蚣关,挺进岭南,最后季霖之子季襄在城破一刻引火自杀。
花了七年时间,一统天下。
之后,杨世勋兄弟亲自折返郑中,迎一直坐镇于大后方压阵的父亲及其母至阳都。
当年,杨氏登基称帝。
国号大昭。
这一年,为大昭元年。
登基五年后,百废已初兴,诸事渐上轨道,杨延宗遂禅位于皇太子,放下一切俗务,携妻苏瓷隐居于大西岭行宫。
——待到春花绽放时,太上皇帝将携太上皇后徐行南下,微服漫行,畅游他们年轻时未曾有机会细赏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