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四月,北京城按说应是最为宜人的孟春时节,然而这几日却热气蒸腾,尘土飞扬,令人烦躁难耐。到了傍晚时分,终于来了乌云,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空气却越发闷热,天地间仿佛凝滞了一般,似乎酝酿着入夏的第一场暴雨……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开着门窗还嫌闷热。赵王府中,用来商议秘事的小书房却门窗紧闭,里头除了赵王和韦无缺,还坐着七八个赵王的心腹部下。
为首的乃常山中护卫指挥使孟贤。赵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自然有直属的三卫兵马随扈,分别是常山中、左、右三护卫。孟贤四十多岁,仪表堂堂,乃赵王妻舅,也曾经跟随朱棣靖难、北伐,算得上身经百战。他虽然名义上只是常山中护卫的指挥使,但实则统掌着左中右三护卫,乃是赵王手下头号大将。
赵王虽然一直滞留京中,迟迟没有就藩,但他的三护卫一直在常山封地,上月才被赵王以操练的名义调入京城。这三卫一万五千兵马,自然是赵王殿下起事的最大本钱。但赵王再肆无忌惮,也不可能把一万五千多兵马统统调入京中,只有孟贤的中护卫如今在城内,其余两护卫在城外驻扎。
所以今次起事,还不能单靠常山卫,必须有上直卫的兵马加入!
位于孟贤之下的,乃十二上直卫之一羽林前卫指挥使彭旭,他是赵王多年的好友,正是赵王处心积虑,将他不动声色推到了这个关键的位置上。彭旭的军队对禁宫了若指掌,将在打开宫门后,带着人生地不熟的常山卫杀入宫中。
另外还有燕山左卫指挥使高正,常山左护卫指挥使马恕,常山右护卫指挥使田子和,兴州后屯军指挥使刘强,通州右卫镇抚陈凯,这些人手中的军队,便是赵王可以信赖的全部力量。
至于新收服的金吾左卫指挥使熊将军等人,因为时日尚短,不敢贸然与他们密谋大事,只求一旦发动,他们能按兵不动,事后能乖乖归顺,赵王殿下便心满意足了。
除了这些武将,还有一名文官,乃吏部右侍郎钱义,他是朱高燧的文胆、铁杆支持者,也是计划中,事成之后,帮赵王控制朝政的。因为文官集团普遍心向太子,虽然眼下迫于形势,纷纷向赵王服软,但积年日久的因袭之下,赵王哪里敢信任他们?所以眼下,只有钱义一个文官撑撑场子而已。
幸好,眼下是谋反,不是夺嫡,靠的是刀把子,不是笔杆子……
另外还有一个格格不入之人,乃是钦天监正王射成。这王某人手里没兵,也算不得文官,但却必不可少,因为他可以解释天象,传达‘天意’。
中国自古就讲究‘天人感应’,认为上天会通过天地自然之变,对人间的事情给予启示或警诫。故而事成事败,在事先都会有微妙或显著的天象征兆。例如紫微帝星暗淡,就是皇权遭遇挑战,贪狼星亮,便是战事要起。负责解释天象的官方人士,地方上叫阴阳生,朝廷里便是钦天监官员。
这个年代的人深信这一套,从朱元璋到朱棣,每临大事必观星象。尤其是朱棣靖难之前,若没有姚广孝和金忠等人反复用各种天象来鼓舞,能不能提起勇气,挑战建文帝还两说。
赵王亲眼目睹了父皇成功的全过程,在他决定复制靖难之役之时,自然不会忘了这些可以极大煽动人心的钦天监官员。事实上,赵王起初犹豫不决时,便让王射成去夜观天象,看看老天爷怎么说。
王射成在钦天监看了一晚上星星,第二天禀报赵王说:‘观天象,不久当有易主之变。’赵王这才下定了决心。
赵王把王射成又叫到这儿来,就是想让他再重复一下之前的话,给下面人鼓鼓劲。王射成其实是到了赵王府中,才知道赵王听了自己的话,居然决定篡位,简直要吓得尿了裤子。但赵王的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不想掉脑袋,只有乖乖听话。
众人在书房坐定后,都看向突兀出现在这里的王射成,不知王爷把此人唤来要干什么。
赵王已经沐浴更衣刮了面,又恢复到往常俊逸洁净的模样,虽然坐在闷热的房间里,却仿佛身处清凉,眉宇间没有一丝燥意。他看看众人,缓缓开口道:“昨日钦天监王监正夜观星象,有所体悟,孤王请他来给大家说道说道。”说着看一眼王射成道:“王监正,把你看到的和得出的结论,一五一十讲给大家,不要有半句虚言。”
“是。”王监正拿起桌上的白帕擦擦汗,这才开口说道:“下官昨夜夜观星象,只见荧惑星冲犯紫微星,见帝星更位。这昭示着近日有皇权更替,皇上……”说到这儿,王监正两股战战,满头大汗,但在赵王的注视下,也只能颤声道:“皇上也就是这几天了,当有新君上位……”
“嘶……”在场众人纷纷倒吸冷气,果然被这消息震惊住了。
“那……”赵王不动声色的问道:“这征兆,当应到谁的身上?太子,还是太孙?”
“都……不是……”王监正汗如雨下,结结巴巴道:“以天象看来,应该应在王爷的身上。”之前的话,还算是属实,但从这句开始,都是赵王逼他瞎编的了。
“哈!”听闻此言,孟贤等人大喜过望,拍着大腿激动起来:“果然!咱们王爷才是真龙天子!”
“这,王监正,本王与你无冤无仇,”赵王却故作姿态道:“为何要将这副苦差事推到本王头上?”
“王爷,天予弗取,必受其疚。”王监正心下作呕,还要苦劝道:“请王爷为苍生计,务必不要退缩啊!”
“哎,星象之言做不得准!”赵王却坚决的一摆手:“先生请先退下,这几日暂时在本王府中歇息,不要到处散播这种谣言。”
“王爷请三思……”王监正早就如坐针毡,闻言赶忙乖乖退下。
等王监正一走,孟贤等人赶忙劝道:“王爷!就像他说的,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啊!老天爷让你当皇上,你要是推三阻四,事后肯定悔之莫及!”
“哎!”赵王点点头,沉声道:“本王自然知道,大哥视我如眼中钉,要是让他当了皇帝,本王和各位,难免就要步我二哥等人的后尘了……”说着苦下脸道:“只是这种事,须得破釜沉舟,稍有三心二意便一定不成。”说着,他定定看着众人道:“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做好了!王爷放心!”孟贤等人拍着胸脯,群情激动道:“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俺们早就等着王爷下定决心了!”
钱义也拢着胡须点头道:“是啊王爷,如今朝野内外,都是心向王爷者,正所谓众望所归,王爷此时举事,必可马到成功!”
赵王装作沉思,起身踱了几步,方重重点头道:“好!本王不能让诸位失望!”言罢,他看着面露喜色的众人道:“事成之后,诸位便是本王的靖难功臣!”
“我等愿为王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众人登时满心火热,他们跟着赵王折腾,图的无非就是这个!大明朝的公卿勋贵,无非来自于开国和靖难,都是跟着皇帝一起造反的臣子!前有车后有辙,他们这些没赶上靖难的家伙,自然心心念念,想要再来一次!
待众人平复下激动的心情,这才商议起具体的行动来。其实,对该怎么动手,赵王早就胸有成竹,此刻不过是要称称手下的斤两,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份能耐。
然而听他们七嘴八舌,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儿上去,赵王不禁暗暗失望。心说,自己确实积累太差,身边的人才比不得大哥,甚至连二哥都比不了。若非如今已是天地同力、水到渠成,自己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见赵王沉吟不语,众人知道王爷这是不太满意,便渐渐都住了嘴,等着他的高见。
赵王眼下也只能指望这些材料,还得和颜悦色道:“诸位说的都不错,本王综合你们的意见,总结出几条,就算是咱们的行动方略。”
“王爷请讲!”众人暗暗得意,心说看来王爷对咱们还是很满意的。
“首先,如今全城戒严,十分方便我等行事,但还有必要加强戒备,以免走漏风声,或者有人不甘失败,从中捣乱。”赵王说着,看向高正和马恕,沉声道:“二位将军分别负责皇城内外,行事期间,不许任何人上街走动,有擅闯者格杀勿论!”
“遵命!”高正和马恕起身领命,后者又问道:“王爷,我等的军队何时入京?”
“起事之前,自会打开城门,放你和田将军的军队入京。”赵王淡淡道。
“是。”马恕点点头,和高正一同退下。
“孟将军,彭将军,”赵王又看向孟贤和彭旭,沉声道:“待到宫门敞开,二位便率兵跟本王入西苑,包围寝殿,不许任何人靠近!”
“遵命!”孟贤和彭旭抱拳领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