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朱瞻基一到太原,就住进了晋王府,两人一直没得空,进行这样私下的交谈。这次终于有机会把一些问题说开了。
“晋王的态度,为何会突然转弯?”朱瞻基问道:“但我又隐隐感觉,他好像笃定吃死了我们一样。”
“不用担心,他手里的东西,现在应该已经烂成一坨了,”王贤嘿嘿一笑,把事情的真相讲给朱瞻基。
“你可真够……损的。”朱瞻基本想说,你可真够大胆的,但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也就是王贤才能想出这种法子,便改了口。却越想越觉着可乐道:“等到我这位堂叔发现后,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呵呵,不过这位晋王真是个厉害角色。”王贤笑笑,正色道:“当然,一物降一物,将来对付他的,八成是他那假死逃生的侄子。”
“嗯。”朱瞻基笑道:“让你这一说,我对这位堂兄也充满兴趣了。不过如何才能找到他爷俩呢?”
“我想他会来找我。”王贤轻声道:“我们等着他就是。”
“好,这本就不是该我们着急的事儿。”朱瞻基点点头,看着王贤道:“山西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这就回京去吧。让我一抓壮丁好几个月,估计嫂子早骂死我了。”
“你嫂子才不会骂人,”王贤笑笑道:“最多腹诽你几句。”
“那我也受不了。”朱瞻基哈哈大笑起来,又正色道:“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闱了,回去好生准备一个月,考个进士出来没问题吧?”
“考进士么?”王贤却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这大半年都没碰过书,就不去出那个丑了。”
“谁不知道浙江的举人比进士还难考?”朱瞻基大惊小怪道:“你都在浙江中举了,没道理不去考进士啊!”
“我是怎么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王贤苦笑道:“现在东宫的师傅们都在诏狱蹲着呢,这回可没人帮我了。”他还有层顾虑,上次秋闱在浙江,都有人想暗算自己,这次会试在京城,纪纲和朱高煦等人,想要阴他一把,实在是轻而易举。譬如买通巡场的士兵,往你的卷子上泼一杯墨,你这次考试就废了。再比如像上次那样了,搜身时给你栽个赃,这次可不会有周新的手下保护他了……所以不管你原先什么官职,在贡院里都是任人宰割的举子而已。相信纪纲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想通了这一节,王贤怎么可能再自投罗网?
而且归根结底,是他仔细权衡后,认为以自己如今的官位和功劳,考不考进士已经意义不大了……将来太子继位,他自然飞黄腾达。若是太子不幸没有继位,那他就是考个状元也会鸡飞蛋打。既然如此,冒着被人扣屎盆子的危险,去考那玩意儿干个球?
朱瞻基劝了几句,见王贤态度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行啊,见好就收也好。杨士奇也是举人,不也入值文渊阁,我看那些进士出身的,学问还不如他呢。”
“呵呵……”王贤心里苦笑,人家是特殊时期耽误了,能跟我这样不学无术的一样么?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他另起话头道:“我当初能逃出五台县,多亏了太原左右护卫的一些军官,不过他们也狠狠得罪了晋王。等我们一走,他们怕是活不成了,你要是有机会,就搭救他们一把吧。”
“好。”朱瞻基痛快点头道:“晋王不能连这点面子也不给我吧。”
“那是……”王贤轻轻一记马屁,让朱瞻基通体舒泰:“比起跟太孙殿下搞好关系,区区一口邪气算什么?”
两人又聊了几句,感觉身子都冻透了,这才回屋,烤着火吃着酒,继续聊天。当夜便同床抵足而眠……其实王贤是真不想跟朱瞻基一起睡,但在这个年代,这是表达关系亲近的一种方式,当上司的尤其愿意用这种方式,表示对下级的重视,他也只能勉强忍着不适,跟朱瞻基睡了一宿。
只是纯洁的睡,并没有不能告人的故事……
第二天,王贤便宣布要返回太原了,其实他急着走,还有个原因是不想跟太孙抢戏,因为他在这里,不管幼军将士还是白莲教的人,大事小情都习惯性找他请示,这样时间长了,难免朱瞻基会尴尬。虽然现阶段,朱瞻基不会放在心上,但王贤还是在吴为的提醒下,从现在开始就注意避免这一点。
吴为、二黑、周勇、闲云等人,都与他一同上路。顾小怜这个白莲圣女却不得不留下来,因为还需要借助她的影响力,对教徒进行安抚……在评定叛乱之后,对白莲教徒的安置就成了最大难题,相信过程绝对不会那么愉快的。这时候圣女的安抚是必不可少的。
王贤走的时候,顾小怜送了他一程又一程,满是依恋和不舍。她心里矛盾的很,既十分想跟王贤一起回京,又肩负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丢不开,只好听从王贤的安排,暂且留了下来……
“别难过,”王贤摘下手套,摸着她冻得冰凉的脸蛋,柔声安慰道:“等重逢时,你就再不是什么白莲圣女了,咱们安安心心咱们的小日子。”
“嗯。”顾小怜泪花涟涟道:“官人,你也保重,这次坏了汉王他们的好事儿,回京之后他们肯定要报复回来的。”
“让他们放马过来吧。”王贤很臭屁的一笑道:“我可是他们克星!”
“千万不要大意……”
“知道了。”王贤搂住美人,在她唇上印下深深一吻,便翻身上马,对顾小怜挥挥手,在一众卫士和兄弟们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顾小怜站在山坡上,望着王贤消失在雪原尽头,才深深吸一口气,转回广灵县。
待她离去不久,道旁积雪的草丛中,悄无声的钻出一人,竟是前日在广灵城外观战的韦无缺,他本来想看到刘子进大反水,谁成想却目睹了王贤大放王霸之气的场面,险些气炸了肺。不过他也彻底明白了,王贤就是自己命里的魔星,不除掉这家伙,自己就注定一事无成。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王贤跟自己回广灵时,没下手击杀他。那样的好机会是再也不会有了,再想除掉王贤,只能精心布置、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了……他今天跟来,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把顾小怜绑了,但见她身边护卫严密,根本没有可乘之机,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京城,’韦无缺在雪地里寻思了好一会儿,才突然眼前一亮道:“好像要有好戏上演咧!”这下终于有了目标,他辨明方向,一路往南而去……
这次王贤是从平型关南下,距离大大缩短,一路畅行无阻,仅用两天就抵达太原。
一回太原城,他便直奔晋王宫,向晋王殿下辞行。其实王贤不来辞行也无所谓,但有些事儿,他要是不做,心里会一直不通畅的……
朱济熿在摘星楼上设宴为他送行,不知是晋王生活简朴,还是在丧中的缘故,菜式很简单,无非是糖醋鱼、锅烧羊肉、铁碗烤蛋、拔丝山药之类的常见山西菜……但在一旁把盏的梁老太监告诉王贤,晋王清静惯了,这还是他成为亲王后,第一次请人吃饭。
王贤闻言笑道:“下官真是受宠若惊。”
“连‘受宠若惊’的样子都不肯装一下了,”晋王哂笑道:“看来是没什么事儿求着我了。”
“日后还有诸多偏劳王爷的地方。”王贤摇摇头道。
“你还是尽量别偏劳我。”晋王却摆手道:“这次你玩的太大,我虽然能敷衍过去,但那位不可能不怀疑我,再一再二可不能再三了!”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其实孤也是杞人忧天了,你回京之后,山高水长,哪还会再用得着孤王。”
王贤有些讶异,这朱济熿怎么跟换了人似的,原先虽然引而不发,却如龙泉在鞘,这会儿怎么一下变成灰不溜丢的烧火棍了?不过正如晋王所言,日后大家天各一方,管他变成什么鸟样了。
吃了几口菜,朱济熿见他几次端起酒杯又放下,心说这小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笑着将两人的酒盅一换吗,把他那杯一饮而尽,“此一时彼一时了,本王还是很愿意和你交个朋友的。”
“那是在下的荣幸。”王贤淡淡一笑,这才端起酒杯轻呷一口,道:“有件事还是知会王爷一下的好,那刘子进……”
“现在太孙手里是吧?”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朱济熿自然知道。
“是。”王贤点点头,轻声道:“不过王爷放心,他肯定不会胡说八道的。”
“要是他被押送进京,三堂会审,还这么有把握么?”梁太监幽幽插嘴问道。
“他不会进京的……”王贤笑笑道:“王爷信不过我的人品,还信不过太子么。”
“都信得过,哈哈。”朱济熿大笑道:“如果,孤是说如果,仲德将来要是没路可走了,要记得孤王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说着摆摆手道:“当然,这一天不大可能出现。”
“真有那天,我肯定来投奔王爷。”吃了几口菜,王贤搁下筷子,拿起白帕擦擦嘴道:“承蒙招待,下官告辞了。”
“一路顺风,不送了。”晋王点点头,让老太监把王贤送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