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便就真的哭得昏天黑地,痛痛快快哭完了,才抬起头来,用手背擦擦面颊道:“真的舒服多了,你也哭哭吧……”
王贤却摇摇头,低声道:“不需要,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灵霄却无法相信,她感觉眼前这个人,十分陌生。
“是的。”王贤点点头。
“那太好了!”灵霄松了口气,轻声问道:“我们真的要去临朐吗?”
“是!”王贤又点一下头。
“那里可是白莲教的地盘啊,我们去了恐怕还没找到大夫,就先被白莲教盯上了!”灵霄道出她的担忧。
“我自有计较。”王贤顿一下,在一声惊雷后轻声说道:“而且我不打算回济南了!”
“啊?!”灵霄吃惊的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报仇!”王贤从牙缝中蹦出这两个字,声音冷冽的像从九幽地府中传出的一样。
“……”灵霄不禁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只见王贤两眼血红一片,便觉无边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好一会儿,灵霄才定住神,颤声问道:“向谁报仇?”
“朱高煦!白莲教!韦无缺!朱棣!”王贤咬牙切齿道:“所有参与这场阴谋的人,都!得!死!”
轰!又是一道惊天霹雳,震得灵霄又是半晌说不出话。
“怎么还有皇上?!”灵霄失声问道。
“朱棣就是始作俑者!”王贤冷声说道:“他派我来山东,就是让我送死的!”
“皇帝为什么要杀你?!”灵霄颤声问道。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王贤的话,实在太过惊人!他竟然要弑君!
“因为他不想看到再出现一个纪纲……”王贤顿一顿,低声说道:“因为关于徐妙锦的传闻,一直让他耿耿于怀,早就想除掉我了!”
“徐真人的事?!”灵霄这才想起,当初京中传闻,徐妙锦和王贤有苟且之事,为此徐妙锦还亲入皇宫验身,打消了皇帝的疑忌。“可那是一年半以前了,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他可是唯我独尊的皇帝,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王贤冷声说道:“我给他带来的耻辱,他一定会惩罚回来的!”
“那他为什么封了你伯爵,还委任你为锦衣卫都督?”灵霄不解问道。
“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当时我刚刚救了驾,还救了太子,杀了我岂不落人口实?!”王贤恨声道:“换了我是他,也会过上一两年,再说的!”
“……”灵霄忍不住又打个寒噤,颤声问道:“可是他是皇帝啊?!”
“是皇帝又怎样?!”王贤怒声道:“是皇帝就可以把我和一干生死兄弟逼入死地,把他们一个个都害死吗?!”
轰!又是一声惊雷!
“高牛儿!胡三刀!周敢!周勇!时万!”王贤脸上淌下两行血泪,每说出一个名字,都像在他心口插了一把利刃,让他痛彻骨髓:“还有我那三百七十二名锦衣卫弟兄!”说到这儿,王贤已经语不成句,嘴唇不由自主的翕动着:“还有……小怜……”
“贼老天!不是说你会保佑忠臣吗?!原来这就是做忠臣的下场!”说到最后王贤已经癫狂了,他放开灵霄,怒指苍天,咆哮起来:“你这有眼无珠的东西,原来只会欺世盗名!”
轰轰!惊雷声中,一道道闪电劈下,甚至将王贤身侧十余丈处一株老树劈倒!
“哈哈哈!”王贤放声大笑:“你既然劈不死我,就别怪我从今以后杀神灭佛!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了!”
灵霄满眼惊恐的看着王贤,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雷雨交加夜中的一幕的……
第二天,雨过天晴,王贤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平静的如一潭湖水,让灵霄甚至怀疑,昨夜看到的那一幕,是不是一场噩梦而已?
但当她看到王贤那深潭似的双眼,那隐藏在潭底的一抹寒意时,马上就明白了,昨晚的一切,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张栋二人也不知昨夜听没听到什么,至少面上似乎毫无所觉,抬着邓小贤默默在前头赶路。
在山里头走了大半天,众人明显感到山势变缓,路也越来越好走起来……
“大人,”张栋辨认一下方向,禀报王贤道:“咱们已经进了临朐县界,再走个十几里就到县城了。”
王贤点点头,他已经看到山下一条大道通往远处,道上有行人车马往来。
王贤站住脚,对张栋道:“你就送到这儿吧。”
“啊?!”张栋愣住了,失声问道:“大人,你要独自进城?!”
“不,还有他。”王贤看看张栋身后的戴华。“我一个人抬不来担架。”
戴华登时面露喜色,灵霄却不干了,嘟着嘴道:“你休想丢下我!”
“我要让张栋去济南送信,”王贤缓缓说道:“但他武功太稀松,没人保护不行。”
灵霄却依然不依道:“让小戴陪他去,我陪你进城!”
“他武功也太稀松,”王贤摇摇头,压低声音对灵霄道:“这封信关系到我的生死,更关系到山东这一局,我到底还能不能扳回来,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啊……”灵霄这下没了声息,她虽然不关心山东的大局,却把王贤的生死放在头等重要的位置上。
张栋却听出些门道来,他壮着胆子问道:“大人去临朐,不止是为了救邓指挥吧?”
“不错。”王贤点点头,缓缓说道:“我还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翻盘。”
“啊,我们还有机会翻盘吗?”张栋瞪大眼睛,在他看来,自家大人已经被逼入万劫不复之境,能逃得性命就是万幸,万万想不到,王贤竟还想要翻盘!
“只要没咽气,就永远有机会!”王贤立在山石上,山风鼓荡着他的衣襟,他的身上,确实再也找不到一丝气馁和挫败了:“兄弟,拜托你了!”
“大人放心!张栋拼上命也会把信送到!”张栋不由挺起胸膛,他被自家大人百折不挠的气度,深深折服了。
“我相信你!”王贤拍拍张栋的肩膀,转而将一张纸片递给灵霄道:“到了济南,你去见我老师,看到这个东西,他就知道该怎么办!”
灵霄泪眼婆娑的点点头,将那张纸贴身藏好,便扑到王贤怀里,紧紧搂住他道:“答应我,不许死!”
“放心吧,没有把仇人全都送下地狱,我绝对不会死的!”王贤在她耳畔轻声说道。
“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灵霄猛地抬起头,使劲吻在王贤嘴上,泪珠滚滚而下。
目送着灵霄和张栋离去,王贤轻叹一声,对戴华说:“你先给我拾掇拾掇脸吧。”
戴华愣了一下,才明白大人的意思,赶忙从腰包中掏出家伙什儿,在王贤脸上忙活起来。易容术是锦衣卫的不传之秘,戴华乃是吴为的亲传弟子,一手易容术已经尽得吴氏真传。王贤在他手下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面容清绝,三缕长髯飘荡的文士模样,若非十分亲近之人,已经无从将其与他的本来面目联系起来了。
看着王贤的面容,戴华忍不住轻声道:“大人,您现在这样子,差不多就可以大摇大摆走回济南了。回去吧大人!邓指挥有我在,只管放心!”
王贤却不为所动,冷声道:“张栋是新人也就罢了,你跟我这么多年,怎么也不懂规矩了?”
戴华只好闭上嘴。
两人到了山下,就是一个供过往客商歇脚的小店,店里还有驴车出租,戴华租了辆车,又买了十个馍馍,一些咸菜路上吃……他是去年跟王贤微服私访过的,知道在山东这种乡下地方,来路不明的肉是吃不得的。
两人便将邓小贤小心放在车上,赶着驴车往县城赶去。
离着县城越近,白莲教徒的身影就越多,两人还碰上了巡逻队。看到他们衣衫褴褛的样子,还有车上的伤号,巡逻队的白莲教徒警惕起来,一名队长一招手,就把驴车围了起来。
戴华登时紧张起来,习惯性往腰间去摸,却摸了个空……下山前他们已经将所有能暴露身份的东西,绣春刀、锦衣卫腰牌、朝廷制式的软甲之类,统统解下丢弃。
王贤轻咳一声,示意戴华稍安勿躁,戴华看到王贤那张陌生的脸孔,这才想起自家大人是易过容的……
“干什么的!”那队长打量着两人,又看看车上奄奄一息的邓小贤,粗鲁问道:“鬼鬼祟祟的,不会是朝廷的细作吧?!”
“老大,废话那么多干啥,赶紧拿下来!”旁边一个麻子脸嚷嚷道:“咱们还得回去吃酒呢!”
“你们白莲教就是这样待客的吗?!”王贤轻捻长须,目光如电,冷冷扫视着这群乌合之众。
那群白莲教徒,果然被他给镇住了,队长换个客气的语气问道:“您老到底什么来路,是谁的客人?”
“老夫是你们白莲教的客人!”王贤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来,展开之后,乃是一张写着‘招贤榜’三个大字的告示!
“这是……”众教徒瞪大眼睛,倒吸着冷气道:“什么东西?!”